桂折聖山。
恢弘的護山大陣下,到處都是低低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聖奴的徐小受,就新七劍仙那位,堵玉京城的門都堵了兩天了。”
“我族就在城中,聽到了些消息,說是短短兩日時間內,璇璣殿主給斬了兩身!”
“什麼?兩身?”
這一下可給周遭吸引來了不少人。
畢竟大家被“困”聖山,下又下不去。
雖說玉京城就在山腳不遠處,但職責所在,守山的人都無法離開聖山,只能遙遙吃些流言蜚語止止渴了。
“對!璇璣殿主至少死了兩大半聖化身!”
“這多不可思議啊,徐小受斬饒劍聖,當時大家還覺得笑話、不可能來着……”
有人唏噓,也有人跟着反思起來:
“不應該啊,道殿主在位時,幾十年來勵精圖治,從未有如此之大的失敗,璇璣殿主才上位多久?”
“就兩日!”
“一日死一身,那明日……哦不,後日就要再來一個換屆儀式了?”有人竊聲調侃。
“噓!你小子,這可是大不敬的話!”
“哈哈,相比較我大不敬的話,璇璣殿主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笑話,聽說徐小受還當衆翻出了當年淚家慘案的事?”
這頓時又惹起一陣波瀾。
但畢竟太過遙遠,哪怕是守山人中,有的族人就在玉京城,也只敢傳些能傳的消息。
具體有關淚家的事,過後肯定要被壓下去的。
這個時候去興風作浪、大肆宣傳,不就等事平後被揪出來宰了以儆效尤嘛!
“淚傢俱體的就不知道了,但璇璣殿主如今慘敗,可以說是早有預兆。”
“哦?怎麼說,兄臺有何高見?”
“你想想,璇璣殿主上任第一天,聖山暴斃那麼多人,道部盡滅,已是不祥之兆。”
“之後又有鬼獸作亂玉京,徐小受揚言屠城,如此情況下她還大興戰亂,說要揮師南域,太過不智。”
“非但如此,外患不上心就算了,內憂她還沒根除,就在聖寰殿廢了道殿主此前立下的規矩……”
“什麼規矩?”一衆人擠頭擠腦湊近了些。
“呵,你們知道那個姜吶衣吧?”
“嗯嗯。”
“北域普玄姜氏,好說歹說也出了姜布衣那麼一號人物,縱使最後聖隕天空之城,至少維存了半聖的傲骨,死不低頭。”
“那姜吶衣呢,長得油頭粉面,不過諂媚之徒,一來就跟着璇璣殿主,甚至擅闖聖寰殿,聽說還對奚大人不敬!”
“我看吶,璇璣殿主之所以失敗,全要賴她養了這個面首……”
這調侃聲還沒說完,聖山之巔忽而炸開一聲霹靂重呼:
“徐!小!受!”
這一聲裡,殺意不可謂不足,嚇得所有人抱頭鼠竄,不敢再妄議分毫。
道璇璣!
璇璣殿主,醒了!
……
“譁。”
就像是中了花仙眸的瞳術。
昏暗密室中,道璇璣再一次赤身裸體浴泉而出時,只覺大腦傳來熟悉的陣痛。
她捂着腦袋,痛不欲生。
第二次了!
這等幻境般的苦痛輪迴,她短短兩日時間內,經受了兩次!
堂堂半聖,被一個年輕人殺了兩身,哪怕她道璇璣不是聖神殿堂殿主,傳出去,也得給同爲半聖圈的所有人笑掉大牙。
更何況她是!
這臉丟得,都丟到聖帝世家去了。
不止她道璇璣今後恐無顏見人,聖神殿堂的形象,更加要一落千丈。
今後誰提起“聖神殿堂”,都將會想到,那聖山上踩着一座天上第一樓,踩着一個徐小受!
“嘭。”
暗室炸破,天光遁隱。
再無顏見人,道璇璣都必須出關。
哪怕,她能通過開啓了的護山大陣,聽到無邊的非議聲……
當來到了聖寰殿時,道璇璣心中怒火撩到極致,幾乎要將聖山上膽敢議論此事者,一一斬殺。
但果真如此,就不止一個道部滅亡,整座桂折聖山都將成爲一座空山了。
“姜吶衣何在!”
“姜吶衣,出來!”
道璇璣溼發一震,水汽盡散,落座於殿主之位上,拍案大喊。
聖寰殿外,登時有童子趨步而進。
這是平日裡負責推愛蒼生輪椅的那位。
其餘在外候命的童子,這會兒,基本無一人敢觸虎鬚。
童子躬身,不視不避,尊敬道:
“稟璇璣殿主,姜吶衣大人已進斬神官遺址,迄今未歸。”
遺址?
道璇璣怔了一下,這纔想起來姜吶衣給自己派進去喚愛蒼生了。
“已然日餘,怎會不歸?”
“區區一個愛蒼生,需要請這麼久?”
“到底是姜吶衣怠惰不進,還是愛蒼生不肯回援,伱告訴本殿!”
童子顫顫。
這我哪裡知曉?
璇璣殿主瘋了吧,這些話,是能對着一個童子說的?
“砰!”
當見着那童子重重膝跪而下,以頭搶地求饒時,道璇璣冷靜了下來。
她臉色恢復了淡漠,一拂袖道:
“傳令北域普玄姜氏,能進斬神官遺址者,一併進入,務必找到姜吶衣。”
“告訴他,本殿再給他一日時間,不管用什麼方法,還請不來愛蒼生,他就不用回來了。”
“普玄姜氏,一日之後,將從大陸抹除!”
聖寰殿音浪滾滾,繞樑不絕。
童子砰砰磕頭,連連應是。
“去吧。”
“是!”
童子這纔得到解放,起身後撤三步,再才轉身。
“且慢!”
這一聲出,童子身軀一僵,艱難扭頭回來:“璇璣殿主還有何吩咐?”
“你是服侍愛蒼生的那個?”
“是的,璇璣殿主。”
道璇璣眸底殺機一閃,最後隱沒,平靜說道:“之後愛蒼生回來,將方纔之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屬下不敢!”童子嚇得軟倒在地。
“本殿令你敢!”
“……是。”
道璇璣俯身往前,思索許久,輕聲再問:“依你之見,愛蒼生敗得了徐小受嗎?”
啊?
依我之見?
童子差一點瞪大眼擡起頭來,滿心都是震駭,殿主問我意見?
我只是一個侍者啊,連守山人都比不上,連最底層的白衣、紅衣都不是……
十人議事團不去問,怎麼能問一個侍者呢?
可道璇璣似是認真的,問完後就平靜等待。
童子無能爲力,只能絞盡腦汁,慎重發言道:
“肯定可以的。”
“蒼生大人幾十年前就是十尊座,我服侍蒼生大人多年,對他的實力有一定了解。”
“他能看守同爲十尊座的神亦,同時監視五域各地,神通廣大。”
“只要蒼生大人迴歸,必能力挽狂瀾,將聖奴徐小受乃至其他一衆人等,通通射殺,或者拘進死海。”
道璇璣長吸一口氣,知道自己慌不擇路到去問一個童子,實屬失態了。她不再出聲。
兩番失利,令得她看清了現實。
道穹蒼固然令人厭惡,他的話是沒有錯的。
徐小受有十尊座之姿,所以只能交由十尊座去打。
自己這個天機術士纔剛上任,根基不穩,璇璣大陣也沒有完全掌控,失敗屬於正常。
“勝敗,乃兵家常事……”
遠眺殿外,道璇璣收斂了心緒。
她不會再出去了,只會於此殿中運籌帷幄。
哪怕玉京城亡,徐小受要殺上聖山,藉助護山大陣之便,也能擋下多日。
至於玉京城的數千萬民衆……
十座玉京城,都養不出一個半聖,自然也就出不了哪怕一具半聖化身。
孰輕孰重,一眼可知。
道璇璣現在是真怕了。
她若再死一次,那隻能以真身復出,明牌去打。
但作爲殿主,她要面對的可不止一個徐小受,還有更多的未知困難。
不談其他,當時被道穹蒼視爲一世之敵,慎重對待的八尊諳,迄今都沒出手一次,哪怕露一面!
“出去吧。”
道璇璣手指輕敲起了扶手,重歸拿捏好了姿態,淡然道:
“順道通知北北,令她和穀雨、柳扶玉做好準備,玉京城之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關鍵時刻,本殿會出手。”
童子應聲攜令而出。
門外,身高容貌相差不大的三五童子,立即湊進了些,在遠離聖寰殿後追問:
“如何?”
童子瑟瑟不敢說話,只擡眸遠望虛空,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道殿主在位時,幾十年來,聖山上何人有過如此惶恐?
他製造了一個錯覺。
就彷彿聖山上隨處可見都是半聖,且個個皆有十尊座之才。
境界不夠的,也有十尊座之姿。
任憑大陸各大黑暗勢力如何興亂,道殿主令旗一指,點將出兵,問題迎刃而解。
那個時候,十人議事團甚至都不用怎麼動。
除了天空之城一戰,聖山上最多出到太虛,出到六部首座級別。
如今道殿主人一走……
童子忽然發現,六部首座怎麼跟着也變弱了!
原來聖山之上,有十尊座之稱、之姿、之實的,也只剩下愛蒼生大人一位了!
璇璣殿主如若再無能下去的話……
屆時,蒼生大人的主要工作,就不是盯着神亦一位。
他將要以一己之力,力抗大陸五域的一切妖魔鬼怪。
而這些“妖魔鬼怪”,在此前連“蝦兵蟹將”都談不上,何至於如今會讓人感到這般恐懼呢?
思緒至此,童子潸然淚下,默默禱唸:
“蒼生大人,您可快回來吧,聖山將不復也……”
……
“嘟。”
放下通訊珠。
北北臉色難看得像是一頭死豬。
“我?”
“我等三人,真能合力就把徐小受挑下馬來?”
道璇璣都給斬兩身了,徐小受大勢已成,現在誰上誰死,怎麼可能拿下他啊!
說好的諸聖一起緝拿……
礙於玉京城在腳下,無法全面爆發聖戰。
也礙於聖奴一方還有個葉小天和梅巳人,方老、仲老、魚老等根本不可能完全放開手腳。
更礙於徐小受本人——這哪裡是古劍修了?他一人就可戰諸多半聖,就沒有這麼猛的古劍修!
心頭叫苦不迭,然該裝的還是得裝。
從來沒有哪一刻,北北覺得白衣執道主宰的位置,這麼燙屁股。
但她強撐着回過頭來,鎮定自若地瞄向身側穀雨和柳扶玉,斟酌着道:
“兩位,璇璣殿主有計,先讓他兩身,一使其自傲,二使其驕狂。”
“古語有言:驕兵必敗。眼下徐小受聲勢正盛,然、然……”
“然這也是過剛易折的表現!他這劍,就快斷了。”
這話,北北自個兒說出來,都不是很有底氣。
穀雨凝眼視來,心說你個小丫頭片子,還想着忽悠起老人來了?
“在劍斷之前,谷某想問,他會不會也太剛了一點?”穀雨遙望遠方,作沉思狀。
“嗯呢,是有一點的……”
北北深以爲然地點頭,很快反應了過來,忙再道:
“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古語還有言:一而再,再不三。他的勢到這就走至盡頭了,璇璣殿主已經摸清楚了他的底。”
“這個時候打他,是挫其勢、滅其威的大好時機!”
穀雨沉吟了後道:“古語這麼厲害,你該讓古語去打他,而非谷某。”
“別呀!”
北北急了,聽出了谷老隱有撤退之意。
那僅憑她倆小姑娘去打徐小受,不小白兔撲大灰狼,有去無回麼?
“谷老請聽我一言,那徐小受不過區區……”
“誰喚吾名?!”
遠空突兀一聲震呼聲炸來。
北北臉頰上的肉肉一抖,腳下一趔趄,踩碎了土堆,險些從小山丘上滾下去。
某一刻,她甚至感覺徐小受已經是半聖了,直呼真名乃大不敬!
不對啊……
他才王座道境,怎麼可能對他的名字有這麼敏感的反應?
“本座!”
北北一拍劍匣,吃一塹長一智,率先將帝劍獨尊握進掌心,旋即揚身而起,不卑不亢應聲道。
既已被發現,再藏無益。
古劍修,一往無前!
她只頭都不回地扔下幾句話,便往前頭飛身而去了:
“兩位。”
“我先去會會那廝。”
“待得探清了虛實,還望谷老和柳姑娘,莫要忘了承諾,需再戰徐小受。”
“當然……”
說到這,北北一頓,臉上多了傲色,“也許,輪不到你們。”
……
小丫頭!
徐小受望着那個白衣小不點飛來,險些給逗樂了。
他當然知道北北。
此前在四象秘境黑水澗上,他就遇過對方。
那個時候,他還沒多少把握,能在短時間內拿下這位新劍仙,因而讓封於謹一擊秒封之。
但古劍修的戰力有目共睹。
爆破界域炸開時,徐小受搞下了這姑娘後,特意讓第二真身留了幾分關注。
這,纔在對方呼名時,能有所感應。
三大古劍修,既已齊出在了玉京城,總不可能是單純過來看戲的吧?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
在鬼獸化,在大敗道璇璣兩次後,北北還敢站出來……
徐小受高看她一眼:
“你,想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