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不歸陵上,餘琛一口氣兒吐出來。
那不成人形的稻草人兒上瞬間燃起漆黑的火焰,轉眼就將其燒了個灰飛煙滅。
他眼睛一閉,一睜。
黑扎邪術,緩緩收斂。
——哪怕直到如今,他仍不曉得那操控馭字符的傢伙的身份,是否又是一切的幕後黑手,還是隻是真正的幕後黑手的下屬或同伴。
但毫無疑問的是,他死了。
灰飛煙滅,不留一絲。
伴隨着稻草人化作一地灰燼。
地下密室裡。
身首分離的老頭兒,徹底沒了聲息,死得透透的了。
陷入寂靜。
好似方纔那恐怖的一幕,只是一場曇花一現的幻覺一般。
那“大人”停留了很久,半晌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轉身離去。
漆黑的地下密室,只剩下一句喃喃自語。
“——我會找到你。”
是時,天光大亮。
發生在黑暗中的一切,都被掩埋在黑暗裡,不爲人知。
京城唯一知曉的,只有一件事兒。
——八皇子周助,死了。
連同整個萬永宮,三百侍衛,一百宮女,八十太監,死得乾乾淨淨。
這般傳聞一出,整個京城,直接炸了。
雖說之前也有大皇子被殺的情況,但那畢竟是他自個兒請命遠征“叛軍”,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甚至先前還有過大夏皇帝死在戰場上的先例呢!
雖然震驚,但不足爲奇。
可八皇子就不一樣了,一個鹹魚的殘廢皇子,在皇宮裡,在自己的宮殿裡,死得悄無聲息。
更加詭異的是,聽聞一些宮裡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竟說萬永宮包括八皇子周助在內的所有人,經過刑部和佔天司的驗屍,都得出一個共同的結論。
——自縊而亡。
這就相當讓人頭皮發麻了。
你說一個殘廢皇子,哪天想不通了,吊死了,那還算說得過去。
可一個宮裡數百人,通通上吊自殺,不免讓人想入非非。
消息一出,市井之間,大夥兒都在傳。
是招惹了什麼邪穢,方纔讓整個萬永宮數百人,死於非命。
但具體如何,衆說紛紜,無人知曉。
而啓元帝得知此事,龍顏震怒,下令刑部徹查。
這又是皇子死了,又是霸道的啓元帝皇命嚴苛,刑部哪兒敢怠慢?
不僅查出八皇子曾參與干涉朱家滅門慘案的審判,還從那萬永宮中找到了一些馭字符的碎片。
再結合符紙的材質和畫符特點,竟真讓他們找到了可能的兇手。
——一個先帝時期活躍在京城、後來銷聲匿跡的老符籙師,周九虛。
於是,皇宮下令,整個京城,全力通緝!
終於在京城一座廢棄宅院的地下,找到了那老符籙師。
——死的。
身首分離,不承人形,看上去生前似乎遭受了某種恐怖的折磨。
但對於殺死他的人,現場沒有發現任何一點兒蛛絲馬跡。
但無論如何,從他的芥子袋裡,找到了萬永宮的通行令牌,八皇子的一些貼身衣物,還有幾十張未曾用過的馭字符……
一切的一切,都能夠證明這個傢伙,就是萬永宮血案的兇手。
——結案!
要不得說,偌大朝廷就是一條洞天的蛇,戳一下,動一下。
在啓元帝的高壓之下,僅僅一天,就找到了兇手。
雖然是死的,但也是兇手。
而在萬永宮血案或後,由陛下親自主持,八皇子和萬永宮四百多人的屍首,一同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
暮色黃昏,殘陽如血。
龐大的送葬隊伍從京城皇宮出發,往不歸陵上去。
一路上哀樂齊鳴,黃紙漫天,哀悼悲哭之聲不絕於耳,使聽者落淚,聞者傷心。
還有禮部的禮官高聲讚頌着八皇子一生的事蹟,惋惜哀嘆那天妒英才,主打的就是一個瞎幾把編。
——甚至哪怕八皇子就地活過來,恐怕也聽不出那悼詞兒裡說的是他。
反正吧,送葬隊伍到了不歸陵以後,已經是大晚上了。餘琛也藉此機會,看到了一些平日裡不太能見到的人。
比如那身穿一身帝袍,不怒自威,面無表情的啓元帝,雖然道行修爲僅是神苔,但渾身上下卻散發着一股無法形容的浩蕩威壓。
還有跟隨在後,垂首低眉的宋相;那才接任國師之位,突破了第四境入道的南神君以及滿朝的文武百官。
這時,送葬隊伍中,一個長得跟皇帝幾分相似的老頭兒,吸引了餘琛的注意力。
這老頭兒穿一身常服,在皇親國戚的那一堆人裡,看起來都快八九十歲了,滿臉褶皺,雙眼渾濁,頭髮花白,拄着根鐵龍拐,一言不發。
看上去和街頭巷尾那些行將就木,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頭兒沒什麼區別。
但當餘琛用天眼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幾乎無盡陰雲一般的恐怖血氣,好似覆蓋了天穹一般!
他再看去,又見那佝僂枯瘦的身軀中,好似蘊藏着猛虎巨龍一般的可怕力量!
氣血如海,氣息浩蕩!
——好一個煉體大能!
餘琛心中一嘆!
這會兒,就聽一旁的文聖老頭兒解釋道。
“他叫周豎,上一任天策大將軍,也是神武王周嶽武道之路的老師。
神武王進駐漠北之前,就一直是他在邊關鎮守,一身聖武天經煉到極致,氣血浩蕩如海,斬殺北境妖族無數,被稱爲屠夫將軍。
聽說直到這些年,北境的那些妖怪一聽他的名兒,都嚇得聞風喪膽——那些年輕的妖怪可沒見過他,但恐懼已經被刻進血脈本能裡,代代相傳了。
不過這老頭兒回來以後,就一直在京城外的釜樂縣頤養天年,不怎麼來京城這邊。
興許是八皇子周助的死,讓他想出來走走吧?”
似乎想到了故人,文聖老頭兒的聲音有些唏噓。
餘琛在一旁聽着,微微點頭。
與此同時,那老頭兒似乎也注意到了目光,擡起頭來,看向餘琛。
那一刻,餘琛只彷彿從那一雙渾濁的老眼裡,看到了無盡屍山茫茫血海!
好似有震天的衝鋒聲在他耳旁響起,好似親眼目睹了千軍萬馬所向披靡的恐怖景象。
兩道目光,交匯片刻,彼此收回,一切如常。
樂師奏樂,禮官唱詞,皇室宗親點燃黃紙,幾個斂官早已把坑挖好了,一具具屍首,井然有序,埋進土裡。
入殮,蓋土,立碑……走完整個流程,已是夜深。
浩浩蕩蕩的喪葬隊伍,下了山去。
一樁事兒,就這麼了結。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時,餘琛用紙人分身去了趟相府,問了問宋相關於仁德王和鐵棺的事兒。
——因爲魯鈍對那神苔的破解進度緩慢,而八皇子周助又被殺人滅口,所以這事兒一直就沒個結果。
餘琛就尋思着宋相是不是曉得點兒什麼。
結果他失望了。
宋相和文聖老頭兒一樣,雖然當初都挺看好仁德王繼承太子之位的,但實際上對於這些七皇子的瞭解也並不深。
他們都不知曉這位究竟是爲什麼突然以病爲由,遠赴海外去了。
餘琛又旁敲側擊,問了宋相一些關於鐵棺,神苔的事兒,結果對方似乎同樣毫不知情。
倒是那以馭字符殺了萬永宮幾百人的兇手符籙師,宋相倒是熟悉。
說那是幾十年前的先帝時期的一個靈傭,因爲道行高深,手段詭秘,所以一時風頭無倆。
但詭異的是,在兇名赫赫的時候,銷聲匿跡,直到如今。
可再見他時,卻已經是一具無頭屍首了。
於是這一下山,餘琛並沒探出什麼消息,便回不歸陵上去了。
日復一日,吐納修行。
轉眼就是一個月過去,時光如水。
終於在一個月後的某個早晨。
平靜,被打破了。
今兒天一大早,餘琛難得下趟山,帶着石頭和虞幼魚去街上吃了個早茶,又拐進一個劇院聽了場戲,最後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在正午飯點兒時候回到了山上。
石頭去了竈房燒火做飯,餘琛和虞幼魚在門口曬太陽。
正巧青浣下學回來,和秀蘿打打鬧鬧,加上七月初的蟬鳴吱吱不休,倒是爲本來荒涼的不歸陵帶來了別樣的生氣。
“如果可以的話,日子就這樣過也不錯。”虞幼魚撩了撩耳邊髮絲,望着院子裡打鬧的秀蘿,聽着竈房裡鍋碗瓢盆晃盪的聲音,突然感慨到。
餘琛一愣,旋即嘆道:“誰說不是呢?可惜和你同宗的那個怪物還活着,這看似平靜的京城也藏着秘密,稍不注意……這些陰暗的東西就會張開大嘴,把你我都全吞了。”
虞幼魚看了他一眼,心思敏捷的她自然輕易猜到了。
“還在想那神苔和仁德王的事?”她問道。
餘琛點頭,看向底下當他的京城,“不知爲何,我總有一種感覺,這件事……恐怕比那個和你同宗的怪物還要來得嚴重。”
虞幼魚一挑眉,“可哪怕這樣,你也急不來啊,要麼等魯鈍老頭兒破解那神苔,要麼就等那仁德王回來,親自找他問個清楚。”
正當這時,院子裡的青浣聽到了倆人交談,突然湊過來,撓了撓頭,“仁德王殿下?老爺,青浣今天好像聽到書院的人在說——那位遠赴仁德王殿下已經被陛下派去的人找到了,正準備回來呢!”
餘琛一愣。
仁德王,要回來了?
但還沒等他說什麼。
突然之間,京城北方。
濃濃的火光裡,漆黑的硝煙升騰而起。
與此同時,京城的天鍾,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
咚!
咚!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