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妃再次深施一禮,將裝着百花釀的瓶子親手放到顧判桌前,這才轉身向許徵元告退,緩緩退出了勤政殿的大門。
顧判打開瓶蓋深吸一口,頓時頗爲享受地眯起眼睛,然後直接就着瓶子咕咚灌了一大口。
“果然好酒!”
他驀地打了個酒嗝,眼瞅着苓妃已經出了殿門,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卻是忽然想起一事,當即開口又將她叫了回來。
“剛纔我只顧着品酒,倒是將一件頗爲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還要勞煩娘娘再冒雪回來一趟。”
“雖然此事單獨向陛下奏對亦可,但娘娘畢竟是二殿下的生母,思來想去還是要讓你知道一下爲好。”
停頓片刻後,顧判看了下剛剛睜開眼睛的許徵元,思索着緩緩說道,“在我看來,定王府風水很差,易招妖邪之物侵襲,所以說這宅子他是不能住了,只能由我來住。”
許徵元沒有太長時間的思考,便直接開口道,“那就讓定邊搬離現在的府邸,另尋一處地方給他居住。”
“除此之外,鎮南王還有什麼需要朕幫忙解決的問題?”
顧判露出一絲微笑,“沒有了,不過陛下此次深夜召見臣,不會就是想和臣說幾句話,再吃一頓酒吧。”
“我此次請顧愛卿前來,確實是有事情相商。”許徵元摘下了頭上一直戴着的帽子,原本滿頭黑髮竟然已經有小半花白。
“朕自認爲非是亡國之君,但如今放眼天下,卻已然盡顯亡國之相。”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呼出一口濁氣道,“朕雖然一直都不想承認,但卻也不得不被逼着承認,今時今日之朝廷,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整個時局的掌控,不管是中樞還是下面的各地府郡,都不過是勉力維持而已。”
“而且真正的情況甚至還要比朕所見所想的更加糟糕,尤其是自去年入冬之後,一場大雪連綿不斷,不知道多少百姓因此被斷絕了來年的活路,再加上異聞事件日漸增多,南荒北地烽煙不斷,內境各處叛亂四起,整個大魏早已經處於風雨飄搖、大廈將傾的危險關頭……”
“而對於這一切,朕卻是無計可施,只能是眼睜睜看着局勢一天天變壞下去,直至整個國家全部陷入到崩潰瓦解的黑暗之中。”
顧判沉默不語,許徵元說的這些問題,他也很早之前就曾經想過,但同樣找不到可以解決問題的有效方法。
如果說只是北地狼族南下,南荒勢力北上,大魏集合精銳力量,盡起所有收攏的高手發兵應對,也不是說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
但是,在這種可稱天災的天地劇變面前,別說個人,就算是所有人組成的人類族羣,也是沒有太大的抵抗能力。
許徵元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臉色已然開始泛紅,一雙眼睛卻變得越來越亮,“如今朕的旨意、朝廷各部的公文,已經難以傳遞到京城周邊幾個府道之外的其他地方,而且就算是臨近京城的府道,也已經暗流涌動,不知何時便會爆發變故,唯一的安慰便是拱衛京城的軍鎮大營軍心尚穩,還能支撐許多時日,只是隨着天地變故的持續,朕也不知道將來到底該會如何發展。”
顧判嘆了口氣道,“陛下需要我做些什麼?”
許徵元並沒有直接挑明,而是起身來到勤政殿門前,擡頭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沉默許久後才道,“朕最初發現異聞事件的端倪,便容納方外修士業羅教衆入朝,秘密組建異聞司,託庇於緹騎麾下,開始着手調查剛剛萌芽的各類異聞事件,並編纂異聞輯錄用以存檔備查。”
“其後各種異聞事件日漸增多,朕深感不安,便在異聞司基礎上準備組建天機府與金節衛,試圖聚集天下間的能人異士,從根本上去弄清楚這些異聞事件發生的緣由,找到普適通用的解決辦法,同時開始向朝廷各部、地方府郡官吏公開異聞輯錄記載之內容,希望能夠讓天下百姓一點點適應這種變化。”
“只是朕實在是沒有想到,天地之變會來得如此之快急,如此之迅猛,僅僅是一個如往常本來並無太大區別的冬季,自冬雷陣陣,風雪降臨起始,所有的一切就猛然超出了朕的掌控,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頃刻間便已經到了無可挽回之田地……”
“如今南荒有亂賊自稱平等天王,已然佔據大魏西南方向數個府道,就連顧愛卿當初的家鄉鎮南府都位於其中,北地邊關亦是處處告急,靠近北境草原的許多郡縣已然失去了任何消息,除此之外,內地同樣叛逆四起,處處烽煙……顧愛卿或許還不知道,朕這個大魏皇帝,如今其實早已經放棄了對絕大部分江山的掌控,僅僅寄希望於京城周邊數個府郡能夠不亂而已。”
“顧愛卿,如果是你坐在朕這個位子上,又該當如何?”
顧判擡頭看了眼頭髮已然花白的許徵元,想了片刻後也只能是搖頭嘆息道,“我也無法可想,最多獨善其身而已。”
“獨善其身……”許徵元低低重複一句,忽然間露出一絲苦笑道,“顧愛卿確實可以獨善其身,因爲你沒有更多的牽掛,卻擁有着讓朕都羨慕不已的實力,朕想要和你一樣,那是不可能了。”
“陛下也無須太過憂愁焦慮,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無論任何事情,我們自然是朝着最好的方向努力,朝着最壞的可能打算,最終結果會是如何,沒有到最後一刻,其實誰都不會知道……”
顧判丟了酒杯,直接起身拎起酒罈,同樣來到勤政殿門前,和許徵元一起注視着外面的風雪和漆黑的夜空,口中說着連他自己都不怎麼相信的寬慰之言。
許徵元用力擲出了手中酒杯,遠遠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緊接着他閉上眼睛,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顧先生,朕此次請你前來,主要有兩件事情相求。”
“陛下請講。”
顧判又嘆了口氣,從愛卿到先生,一個請字,一個求字,從眼前這個身爲九五之尊,曾經睥睨天下、顧盼生威的男人口中說出,聽上去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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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許徵元一家子從頭到尾都對他不錯,這個忙,能幫還是要幫,也沒有太多拒絕的理由。
“第一,朕希望先生能親自出馬,在有把握的情況下,將京城周邊郡府的異聞事件一一巡查鎮壓,穩定局勢。”
“可以。”
顧判沒有太長時間的思考,便直接答應了下來。
因爲這件事對他來說不難。
甚至不需要他來來回回四處奔波就能完成。
等他回去了跟紅衣說上一聲,讓她御使思之如夢秘法,先從京城內外做起,再一片片區域摸排過去便好。
真遇上了不聽她招呼,實力又過於強悍的,那就到了喜聞樂見的羣毆圍攻、以多打一的遊戲環節之中。
見到顧判直接應下了第一件事,許徵元的情緒明顯比之前好了一點,但還是帶着一種深沉的絕望與暮氣。
“第二件事,若是時局持續變壞,最終到了崩潰的那一刻,朕請求你能將我的兒女帶走……不敢奢求什麼保住皇家血脈,以圖恢復社稷,只是朕作爲一個做父親,單純希望自家孩子能夠活下去而已。”
顧判一口口將壇中酒水喝完,迎着許徵元有些泛紅的眼睛,緩緩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