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救了我的人居然是肖栩。
從校醫院離開時,我便拜託顧愷師兄,希望能向那個把我從水裡救起來的人當面致謝。不過師兄說他接手我時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只答應幫我打聽一下。我先謝過顧愷,直到今天才聽到答案,顧愷幫忙跟我同那個人約見。沒想到在約定的地方見到了肖栩,我都不知道該感慨B大太小,還是我們太有緣分了。
他見我來眼睛一亮,熟悉他所有表情的我,猜得到他大概是再一次喜歡上了我。我猶豫了一番,還是當做普通的朋友熬過了這一次的晚餐,臨走時他說要送我,我開了個玩笑:“不用吧,我又不是女生。你還是留着這種溫柔來應付女孩子吧。”
那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帶了些奇怪,我則慌張地逃離了這裡。
說起來肖栩這個人,每次喜歡上誰的時候,似乎都是一見鍾情,無論是對我,還是之前對顧愷。一見鍾情之後,他的心便極爲堅定,我還沒有見過他真真實實地變心,即便是當初離開我跟林玥玥結婚,我也知道,他愛的還是我,只是被現實嚇怕了。
那次跳湖沒能死成,我倒是對死有些懼怕了,甚至想幹脆隨遇而安算了,不就是不斷重複着十八歲麼,也許我把學校裡的課都念完了,還可以出去旅遊,或者做其他我想做的事,或許……還可以再跟肖栩談一次戀愛,亦或者是換個別人,試一試其他的愛情的方式。我規劃了許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或許我也算是得到永生了——儘管這並非什麼能讓人高興得起來的事情。
每週最忙碌的一天,接連有八節課要上,晚上還要參加吉協的練習。我倒曾經學過彈吉他,只不過高中便放下了,之後再也沒有練過,等到了現在,已經手生得不行了。
倒是沒想到顧愷也坐在人堆裡,同吉協的一個副社長打打鬧鬧,很是親暱。聽兩個人對話,竟然還是同宿舍的同學。他見我抱着借來的吉他胡亂播着琴絃,一臉放空的模樣,便挪到我身邊來坐着,戳了戳我的手肘。
我被下了一跳,手中也蹦出一個亂音來。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秦恆,給師兄來一個?”
剛剛一圈自我介紹進行完畢,高年級的正熱火朝天地談天說地,低年級的不少羞澀地抱着吉他縮在一邊,有的人連拿琴的手勢都不正確。顧愷的提議被一幫愛熱鬧的學長學姐用戶,眼看這情形也推辭不掉了,我乾脆答應了下來。唱的是校園民謠,好多年沒再聽過歌的我,能記得的還是小時候傳唱的那些經典旋律。
一曲終結,卻又算作一個開端,大一的新生們終於被納入了圈子裡。我則是跟顧愷選了個清靜些的地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忽然他對我說:“我那個叫肖栩的學弟……他昨天還跟我提起你來着。”
想起肖栩來,我不由得啞然失笑。認識他十多年了,只知道他這個人倔強起來要命,這還是我頭一回意識到原來他還這麼能纏人,大概是因爲他第一次追求我時,我們太快地陷入了熱戀之中吧。
現下里的情況,我有些像那些矜持過分了的小姑娘,把心上的男生高高地吊起來,捨不得離開太遠卻又懼怕太過靠近。這種狀況弄得我自己都有些唾棄自己了,卻仍舊狠不下心來,真的拒絕肖栩。我愛他,這毋庸置疑。
轉眼入學已經一個月了。十一長假一過,學院裡開始準備129合唱比賽。每週又有三個晚上被佔用了去,日子便忙碌了起來。肖栩也是同樣,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在我眼前晃了,每天只是手機短信或者□□留言,雖然沒對他說過,我還是很想他的。
我很喜歡唱歌,可惜我實在是欣賞不來合唱,並非每一個人都能找準音調,明明只分了四個聲部,唱起來卻好像是幾十個聲部的重唱一般。每次合唱練習結束,我都習慣掏出MP3來,聽上幾首歌洗洗耳朵。我走得稍微晚了些,已經十一點多了,急着睡覺的人用小跑的衝回了宿舍,沒想到竟然會在半路上遇到肖栩,當他從背後拍了我的肩膀的時候,我瞬間想到的竟然是那些怪談奇聞,汗毛都一下子豎起來了。
他笑出了聲:“秦恆?在聽什麼呢?”
聽到了肖栩的聲音我懸着的一顆心便放了下來,慣性地要摘下一邊耳機遞給他,纔想起現如今我們哪裡能做這種親暱的動作。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該申好還是該收好,他倒是半分也不見外,很乾脆地伸過手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像是觸電了一般把手收了回去,向着他尷尬地笑了笑:“肖栩,你別……”
又是那種狐疑的眼神,大概他終於憋不住了,問了出來:“秦恆……我的感覺應該不會錯吧,你應該也……”
想也知道他要問我什麼,我應該也喜歡同性,對吧?只是他終究還是沒有那種勇氣把這無法公佈在日光之下的話給吐出口裡,話到了嘴邊生硬地切了一半下去,我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便看到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曾經肖栩跟我說過,我是他第一個接近的“同道人”,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第二個知曉他這個秘密的人,忽然起了一個念頭,如果當初肖栩遇到的不是我,甚至不是好心的顧愷,而是一個把他當成笑話恣意散播的人,這個驕傲的大男孩會怎麼樣呢?
他是害怕的吧?站在我的面前表現出親暱來,他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的吧?想到這裡,我心中的某一處柔軟了下來,忽然想擁抱他一下,讓我們起伏的心肺緊緊地貼在一起,就站在這條隨時都可能有人經過的馬路之上。
細細數下來,我們相愛已經多少年了?從來沒有在陽光下擁抱親吻過,從來沒能牽着手慢慢悠悠地晃在湖邊。不免覺得遺憾,大概是我看向他的神色溫柔了起來,我從他倒映着月亮與霓虹燈的眼睛裡看到了閃爍出的喜悅。他把一直背在身後的那隻手終於伸了出來,竟然遞過來一張卡片:“下週是我的生日,你來我家好嗎?大概還有些我的同學,人不多……”
“……好。”我猶豫了幾秒鐘,點了點頭,把卡片接過了手裡。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張卡片了,手製的,外面是肖栩隨手畫的一朵蘭花,裡面記着聚會的時間以及肖栩家裡的地址,還有“我愛你”三個字。作爲彼此的初戀,當時的我們,還羞於把這三個字說出口,那是他第一次對我說,就記錄在這張卡片上。
我還記得卡片被我收在了一個小盒子中,就藏在我們一起租的那間小公寓裡的牀頭櫃裡。自從我與肖栩分手之後,已經有三年了,我完全沒有勇氣打開那個盒子,不知道那張卡片是否泛黃。
細細摩挲着那朵簡筆卻精緻的蘭花,剛要打開卡片,卻被肖栩慌忙阻止。“你……你回去再看。”他神色中帶了些躲避與慌張,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愛,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答應下來。
直到在我的宿舍樓下分手,我目送他離開之後,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週一至週五的晚上十一點時宿舍便會拉下電閘,此時整片的宿舍區只剩下路燈忽明忽滅了,我在黑夜中摸上自己的牀,掏出手機來,借屏幕微弱的光亮,眯着眼睛去辨識卡片上的文字。地址和時間沒有變,肖栩的字瀟灑而飄逸,這張卡片卻看得出是他用心書寫的,規整漂亮。唯獨那個應該寫上“我愛你”的地方,此時“我”字和“你”字之間卻有一個猶疑的空格沒有填寫。不大不小,剛好一個字的間距。
在黑夜之中我憋不住迸發出一聲笑來,被上鋪敲了敲牀才停下。摸過一支筆,我就着手機昏暗的亮光,填補上了那個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