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陽春三月,春光明媚,陳洛帶着獒靈靈,來到了鎮玄司總部。
說實話,這還是第一次接到半聖的邀請,而且還是那位萬古流芳的蘇坡仙,陳洛的心裡還是有點小激動呢。
鎮玄司位於皇城後,只是一個正正方方的石殿,別說牌匾,連一個人都沒看見。若是不知道這裡是鎮玄司,恐怕還以爲只是皇宮外一個廢棄的宮殿。
按照名帖上的說明,陳洛走進了這間石殿,石殿內空蕩蕩,只有一個瘦削的老者站在殿中。
“在下鎮玄王身邊老僕,名曰吞奴,見過陳柱國。”那老者見到陳洛走入大殿,連忙上前行了一禮。
此時跟在陳洛身邊的獒靈靈眉頭微微皺起,傳音道:“公子,這是巔峰大聖。”
陳洛微微點頭,半聖嘛,身邊跟個巔峰大聖不算稀奇。
不過陳洛自然也不敢將對方真的當普通奴僕看,擡手回了一禮,笑道:“辛苦吞老等候。”
“柱國客氣,喚老僕吞奴便可。”那吞奴笑了笑,帶着陳洛走到石殿正中,擡起手指,朝着虛空一點,那虛空頓時如同水面一樣蕩起了層層波紋,出現了一道半透明的門戶,即便有着空間阻隔,陳洛依然感受到那門戶中傳來的浩瀚才氣。
“此乃主人的儒心天地,又叫做儒門錦繡地,請。”吞奴說一句,隨即率先走入這半透明的門戶之中,陳洛緊隨其後,跟了進去。
……
一入儒心天地,陳洛瞬間感覺到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不是花香,而是果香。
這儒心天地的入口,居然是在一片荔枝林中。
陳洛環視了一圈,那一棵棵荔枝樹上掛着一串串通紅的荔枝,散發出誘人的甜氣果香。
跟着吞奴,陳洛一路朝天地深處走去,耳邊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吟誦聲。
“這儒心天地內還有人?”陳洛好奇問道。
吞奴點點頭,解釋道:“儒門封聖,家國天下化作儒心天地,便是一方小世界了,半聖之聖道,就是這方小世界的天道,既有天道,那便可以供生靈生存。”
“此間天地之息,因爲有聖道存在,更加精純,比之外部大世界,更容易爲人所吸收,所以錦繡地中出現天才的機率和突破的機率都要比外界大上不少。”
“這也是半聖和世家更容易出現天驕的原因。”
陳洛點點頭,之前文雲孫和自己大致聊過儒心天地的事,但是那個時候自己距離封聖還遠,所以只是粗略一提,沒有太過深入。
“這裡有多大?”陳洛邊走邊問。
“回柱國,我家主人的儒心天地有方圓二千一百里。”吞奴笑着說道,“一般來說,入聖境的儒心天地,在方圓百里至五百里不等。”
“一問半聖,最低方圓千里。”
“二問半聖,方圓二千里是基礎。”
“至於三問……這個吞奴就不清楚了。”
陳洛想了想,問道:“儒心天地範圍越大,戰力就越強嗎?”
吞奴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說道:“總體來說,是這樣的,但是也不絕對。”
“比如儒心天地的穩固程度,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
“你就算方圓萬里,但是儒心天地處處空間裂縫,一碰就碎,恐怕都打不過一個方圓千里的。”
“比如某些聖道有瑕的儒心天地,看着挺大,其實並不穩定。”
“一般來說,聖道越強,儒心天地就越穩固,在這個基礎上,聖道走的越遠,儒心天地的範圍就越大。”
“所以大部分半聖都是在穩固天地的基礎上,擴張儒心天地。”
“當然還存在刻意壓縮儒心天地,用來凝聚特殊的聖道神通以及聖道奇寶的半聖,就屬於特例了。”
陳洛聞言,心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某些方家不去管他,就先說蘇坡仙的這座儒心天地。
據他所知,蘇坡仙是入聖境時出天外被天魔圍攻,以開太平換取巔峰戰力,一人破了圍攻,在最後時刻,動用“永恆之童”隨機鎖定自己的某一刻狀態化作永恆。
結果這個歐皇,隨機到的是開太平時那剎那巔峰狀態。
半聖開太平,並不會自爆,而是會提升戰力,最後死於聖道崩潰。
也就是說,蘇坡仙以入聖境修爲開太平,直接達到了二問半聖的程度。
果然,萬年一青蓮,其後有坡仙。
不愧是你啊,蘇坡仙!
等等……
陳洛突然想到另一個人。
文雲孫!
當初文雲孫替老師給自己授道,將自己帶入了他的家國天下。
他那還沒有轉化成儒心天地的家國天下,好像就有方圓八百里!
而且聽顏百川說,文師叔正氣精純第一,所以儒心穩固也是第一!
當初知道厲害,但不知道多厲害,今天聽吞奴解釋,才明白這個穩固的含金量。
這是越級的保障啊!
艹!這些長輩都是些什麼怪物!
幸好,自己也是個怪物。
要不然在這些前輩面前真的擡不起頭來。
……
爲了加快趕路,吞奴解除了儒心天地中的禁空,帶着陳洛空中飛馳。
“目前這座儒心天地中,有蘇氏門人的一些後代,以及主人周遊天下時看上的青年俊才,總計有三千六百餘人,都在此間就讀。”吞奴繼續和陳洛解說,“一般來說,儒心天地內的學子晉級到四品時,就要決定自己的聖道了。”
“如果選擇其他的聖道,就不能再留在儒心天地中,否則聖道之路反而會受到阻礙。”
“若是和儒心天地的主人走同一條道,那就可以繼續留下,藉助聖道突破。好處是突破比其他人要更容易一些,但是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在這條聖道里如果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方向,上限就是求索了。”
聽到吞奴的介紹,陳洛輕輕點頭。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自家竹林。
別說自己了,就連大師兄和二師姐跟隨老師最久,也從來沒有進入過老師的儒心天地修行。
就他看上去,自己幾位師兄師姐修行的道理各不相同,大師兄如今走詩詞天下;二師姐自身返祖朱雀,儒門修公羊聖道;三師兄也是,自身返祖白澤,儒門修行的卻是“詩經”;四師兄是“勇”道中的守護之道;五師兄不清楚;六師姐是“智道”中的“棋道”;而七師兄嘛,堅持的是“三思”之道。
而自己,都不在儒門大道里。
看上去各不相同,有些雜亂。
但這是竹聖不負責嗎?
不,越接近萬里,陳洛對有些事的感悟就越深。
竹林之道,是心之道,源自陸象山。
象山先生之後,沉寂數千年,又在自己師公白沙先生手中重新綻放光輝。
大師伯軒轅曌,後來的麟皇,如今的大豐軒皇,修行生死大道,未來將要融道幽冥。
小師叔駱賓王,和自己來自同樣的世界,與紫霄宮關係匪淺,創立了武道。
然後就是自己的老師,一根竹棒打天下的竹聖御無忌。
由此可以看出,自己這一道師承似乎就沒有固定的培養路數,完全就是看弟子個人資質和發展,說的好聽一點叫因材施教,說的難聽一點就是看天吃飯。
遇到資質優越的弟子,就能發揚光大;但是若是遇不到,就像象山先生之後,沉寂千年。
但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的。
起碼在老師的竹林,不是這樣的。
老師的想法,是“本心”。
你對什麼道理有想法,就去追求;你對什麼道理有天賦,就去爭取。
師門的任務,就是爲你護道。
你只管走你的聖道,持你的本心,天塌地陷有師門扛着。
師父在,師父護;師父不在,師兄師姐來護!
等有一天你的道走到了頭,又或者你有了師弟師妹,甚至弟子,他們的道也要有你來護。
歸根結底,心之道,傳不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悟法!
但是從一開始,竹林就在教導弟子在心中建立自己的天地。
這就是所謂的“心即理”!
……
收回有些發散的思緒,陳洛的鼻子抽了一下,又有香氣入鼻,只是聞到這香氣的同時,不自覺便口舌生津。
陳洛向下放看去,只見那一片片書舍中,都有身材發福之人,正在製作着美食。
“哈哈哈,正是飯點,柱國莫怪。”吞奴笑了一聲,“主人的門人,各個都有一手好廚藝。”
“理解,理解。”陳洛連忙回了一句,封閉了自己的鼻竅。
……
大約飛了半個時辰,吞奴帶着陳洛與獒靈靈落在了一片竹林的溪水旁。
“我主人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因此聖居就在這片竹林之中。”吞奴解釋了一句,領着陳洛沿着竹林中小溪的上游走去。
溪水潺潺,清晰見底,溪水中有魚遊蝦跳,還看到了一些如同銅錢大小的石蟹,讓人不僅心曠神怡。
復前行,約莫一里路左右,就看到了一座竹舍,此時道道香氣從竹舍中飄出,一個胖胖的身影正繫着圍裙,蹲在火爐前拿着蒲扇扇着火。
“主人,陳柱國來了。”吞奴連忙上前說道。
“晚輩陳洛,見過蘇聖。”
“先坐,自己喝茶。”蘇坡仙擺了擺手,“這火候重要,還要一會。”
“哎。”陳洛聽話地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此時面前的竹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菜,看上去十分可口的樣子。
不過中間那一盤閃閃發亮的菜,如果沒有看錯的話,是龍鱗吧?
幹炸龍鱗?
“陳小子,第一次上門拜訪,帶了什麼拜門禮沒有?”片刻後,蘇坡仙站起身,促狹地望着陳洛,問道。
陳洛連忙點了點頭,朝獒靈靈使了個眼色,獒靈靈立刻從儲物令中取出一方錦盒,交給上前的吞奴。
吞奴打開錦盒看了一眼,對蘇坡仙說道:“主人,是陳柱國親筆寫的傳世詩詞。”
“嘁!”蘇坡仙翻了白眼,坐到陳洛對面,“這玩意兒,值什麼錢!”
陳洛看了眼蘇坡仙,說道:“晚輩第一次拜訪前輩,前輩有什麼見面禮嗎?”
蘇坡仙看了眼吞奴,吞奴連忙也拿出了一個錦盒。
獒靈靈上前接過,打開一看,說道:“公子,是鎮玄王親筆寫的傳世詩詞。”
“嘁!”陳洛聳了聳肩,“雖然不值錢,但給前輩個面子,收起來吧。”
“哈哈哈哈哈……”蘇坡仙頓時大笑起來,“有意思,你小子有意思。”
“本來招待你這些菜就夠了,但是你這麼有意思,那再給你加個菜!”蘇坡仙笑道,“你在南荒那位義父,饞這道菜饞了許久了!”
“也是你來的湊巧,這個時節,正是最肥美的時候。”
說完,他轉頭看向吞奴,吞奴點了點頭,走到了小溪旁,下一刻,身材瘦削的他突然身體膨脹成了一個球,與此同時,皮膚上長出了一個個肉刺。
“這是……河豚?”陳洛吃了一驚。
接着,就看到吞奴對着溪水中吐出了一點藍綠色的毒液,沒過多久,那溪水中,一條條河豚就冒出頭來。
再下一刻,吞奴點了十幾條河豚,那些河豚一個個主動跳上岸,排着隊躺在了砧板上。
陳洛好奇地看着這一幕。
這些河豚一字排開,一個個露出視死如歸的模樣。
吞奴上前,手中多出了一柄菜刀,只見他揮刀如雨,頃刻間就將這十幾條河豚處理地乾乾淨淨。
不一會,一道清蒸河豚就放在了陳洛的面前。
“嚐嚐看,現在正是最鮮的時候。”蘇坡仙招呼道。
陳洛有些爲難,雖然說這些養殖妖的宿命就是如此,但是看着對方在自己面前被做成了一道菜,心裡還是有些彆扭的。
就嘗一口,給蘇坡仙個面……真香!
陳洛連吃了好幾塊,這才覺得有些失禮了,尷尬一笑。
“喜歡吃就多吃點,不夠再讓吞奴做!”蘇坡仙笑嘻嘻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這些小傢伙挺能生的,主要是離了這錦繡天地就不新鮮了。”
陳洛點點頭,又重新拿起快子吃了起來。
……
不知不覺,蘇坡仙那小酒已經喝了半壺,陳洛也吃了個半飽,兩人聊了會天下大勢,又說了會詩詞歌賦,最後,蘇坡仙終於談到了正題。
“知道今天喊你來做什麼嗎?”
陳洛搖了搖頭。
“兩件事。”蘇坡仙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玉簡,遞給陳洛。
“這是第一件,你先看看!”
陳洛連忙擦了擦嘴,又抹了抹手,從蘇坡仙手中接過玉簡,探入神魂之力,隨後面色陡然嚴肅起來。
蘇坡仙依然喝着小酒,說道:“上面的內容你放心,絕對可信。這是西王親自調查的!”
陳洛點了點頭。
鎮玄司四王,北王鎮蠻天,東王監元海,南王探南荒,而西王,遊走天下,督查大玄內部。
如今的西王乃是李易安,千古第一奇女子,自家四師兄的白月光。
這玉簡上的事說了許多,但總結起來就是一件事:酷吏、私刑!
自從陳洛上任法相,立都察院,設青天大鍘、收天下水權、剿滅蠱門……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做下來,如今的偏倚處儼然成了朝廷中最具實權的部門。
尤其是陳洛對法家的推崇,以及偏倚處的施政方針,導致法家門徒紛紛來投,法家大道興盛蓬勃。
但是,這也帶來了副作用。
法的作用,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但卻被部分人認爲是權力的體現。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也有人爲了某些目的,比如名望、比如前程、比如聖道……擴大了法的範圍、加重了法的程度、增加了法的負擔、降低了法的監管。
中京總部還好,但是地方上已經開始出現了酷吏的苗頭。
所謂酷吏,是指施行嚴刑峻法的官吏。這類酷吏,除開投機的因素外,大部分都是法家的上頭粉。
你說他們不是好官吧,他們大多都十分廉潔;你說他們是好官吧,他們對付犯人的手段彷若惡鬼,尤其是私刑的設計上,一個個都是絕對的天才。
而且這些酷吏,對普通人都寬厚仁慈,卻專門和世家豪門作對,彷彿打倒他們就是正確的,而確實也會獲得一些民衆的支持。
你有罪,我給你重罪;你無罪,我給你找條罪。更何況這樣的豪門大族哪裡經得起細查?
這樣的情形,早就進入了西王的關注範圍。李易安走遍了大玄十三州,將其中比較嚴重的一些桉例都詳細記錄了下來,全部注入了這枚玉簡之中。
“此事,本來是直奏陛下的。”
“陛下看過之後,以爲此事還不必上朝廷議,將事態放大。”
“陛下說,讓你看看,他相信你能處理好。”
陳洛點點頭,將這枚玉簡收起來:“多謝陛下和蘇聖的維護,此事我回去便着手處理,務必妥善解決。”
“也不用太過憂慮。”鎮玄王擺擺手,“酷吏也好,大族也罷,狗咬狗罷了。要是覺得難辦,各打五十大板,不會有功,但絕對無錯。”
“真正的人族豪門,都在天外守着這片天地呢!”
陳洛笑了笑,點點頭:“正因爲如此,更要讓他們覺得這片天地守的值!”
“太平,是所有人的。”
蘇坡仙喝酒的動作一怔,隨即看着陳洛,笑了笑:“說的不錯!”
說完,蘇坡仙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蘇聖,不知道第二件是什麼事?”
蘇坡仙放下酒杯,帶着三分嚴肅三分玩笑的口吻說道——
“陳洛,《紅樓夢》也是你寫的吧?”
“那曹雪芹,是你的筆名吧?”
“欲圖以紅塵書籍顛覆儒門聖族,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