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琥珀擋在身前,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用這個方式提醒我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我看不見周諾言的臉,只能聽他們的對話。
“周諾言,我問你,當年我爸媽被送進急救室後,是你負責的?”
“你們也收到那本雜誌了?”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有什麼話,不如直說。”
何琥珀不再拐彎抹角:“空穴不來風,那雜誌上寫的是不是真的?我爸媽是不是你害死的?”
“子虛烏有,可原來這麼多人信。”他像是在自言自語,頓了一頓,沉着臉說,“請你出去,我要跟碧璽單獨談一談。”
“如果你要跟我妹妹談論這件事,我想我不需要回避。”何琥珀一動不動。
周諾言不耐煩起來,不容分說把她推出去,隨即關門反鎖。何琥珀氣得大叫,兩隻手使勁地捶打着房門,發出劇烈的響動。
“覺得怎麼樣?頭還暈不暈?”他坐在我身旁關切地問。
我默然地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也想問我……”
不等他說完,我就慌慌張張地打斷他:“不,不是,我不想問,你不要說了。”
他擡手撫了撫我的面頰,嘆了口氣,說:“你心裡明明不是這樣想的,何必哄我開心?當年你爸媽被救護車送來時全身是血,我忙着全力搶救,哪裡顧得上先看看他們是誰?”
“諾言……”我看着他消瘦許多的臉龐,心疼不已,“我相信你的,我沒有懷疑你,我只是覺得很意外,是什麼人這麼惡毒,拿這種事來大作文章?我爸媽都過世那麼久了,爲什麼還不肯放過他們?”我心裡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但到底硬生生忍住,我想得到的,周諾言不會想不到。
“交給我處理,你別想太多。”他輕聲安慰我,將脣貼在我的額頭上,“碧璽,跟我回家好不好?你現在需要我的照顧。”
我的身體微微一顫。
“程醫生把你的情況都跟我說了,傻瓜,這麼重要的事,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有低血糖,以後會很辛苦,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住。”
我的眼眶微熱,低頭把臉埋進他臂彎裡。
他順勢摟住我,熟悉的氣息纏繞着我,我情不自禁擡起頭,癡癡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完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這輩子都再也走不出這個男人的世界。以前不肯爲沈蘇而改變,原來不是有多堅持自我,而是愛不夠。
是的,愛不夠,否則愛慘了一個人,是願意爲他放棄一切的,包括尊嚴。
“諾言,你花了多長時間才決定愛我?”
“七年。”他在我耳邊低低地說,“那次你跟沈蘇走了,我原想這樣也好,就此斷個乾淨,可是我又忍不住去想沈蘇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後來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想如果這個男人很好、很適合你,那我就不再管你,所以我去見了他。”
“你失望了?”我回憶那天約在體育館見面的情景,當時在場的還有蔣恩愛。
“如果沈蘇在他媽媽面前能再堅定一點,我想我會永遠失去你。”
我搖了搖頭,心裡說一切都是註定的,不怪他不堅定,我自己何嘗不是?感情是沒有如果的,任何一個如果我們都不會走到今天。命運給了我們太多的機會分開,但總是最後一步成全我們在一起,七年來的分分合合,他手中一直有一根無形的線在牽引着我。都說愛情的最高點是昇華至親情,我跟他卻是顛倒過來,但不管是親情抑或愛情,我都深愛這個男人無疑。
他還想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卻響了。他拿出來接聽,淡淡地說了一句“好,我馬上過去”。我猜可能他的病人有事,也不多問什麼。
他臨走前,低頭親了我一下,“等我回來,不要再走了。”
我沉默,他固執地等我的答覆,我只好點了點頭。
何琥珀不在外面,像她那麼注重形象的人,剛纔的失控實在少見。躺在牀上,側身看外面的風景,何琥珀的電話打進來。
“你問他了沒有?他怎麼說?”
“琥珀,諾言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他的醫德。”頓了一頓,我回想她今天失常的舉動,“其實你也不相信,你爲什麼那麼激動?因爲你覺得有人在利用我們打擊他,對不對?”
“神經!我纔不管誰在打擊他,我只關心真相!何況我信不信有什麼用,我無條件相信他,他也不會感激我,他只在乎你的看法。”她還是嘴硬,但語氣已經軟下去,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她之所以激動是爲了讓周諾言在乎她的質疑,但是周諾言不置一詞的態度令她光火,也無可奈何。
我心裡盤算着,說:“你能不能去查一下那家雜誌社,我想知道寫那篇文章的是什麼人。”
“還用你說,送你進醫院之前我就打電話讓人去查了,很快會有消息。”她信心滿滿。
“那就好。”
躺了一下午,我覺得悶,穿上外套出去透透氣。在二樓遇到郭奕,他跟我打招呼,說:“正打算去看你呢,怎麼下來了?找諾言?”
“隨便走走。”我見他換了新發型,趕緊誇了他兩句,把他給得意的。
“我帶你去找諾言吧,他應該挨完批了。”
“誰批他?”我奇怪地看着他,“出什麼事了?”
郭奕愣了一下,打哈哈說:“沒事沒事,還不是工作上的芝麻小事。”
我自然不信,他言辭閃爍,擺明在糊弄我。“不是說帶我去見他麼?還不走?”
其實就是在他辦公室,我跟郭奕一前一後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周諾言和蔣恩愛爭執的聲音。我不由停下腳步,仔細聽了幾句,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在說雜誌的事。郭奕神色有些不自在,伸手就要去敲門,我用眼神制止了他。
“不太好吧?”他壓低了嗓子,“我們這是在偷聽?”
我心想偷聽算什麼,如果那篇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蔣恩愛搞出來的,我會進去賞她一巴掌。郭奕見我冷着臉不說話,只好訕訕站一旁,保持緘默。
“是我找雜誌社的人寫的,也是我寄給她們姐妹看的,因爲我想看看你跟何碧璽之間的感情有多麼牢不可破!”
“蔣恩愛,你越來越無聊了,你故意在我換下的襯衫上製造口紅印,這我不跟你計較,可是你把我跟碧璽結婚的事告訴你媽媽,讓她跑來醫院裡鬧,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的死對她打擊有多大?”
“你居然還敢提我姐姐,我把你們的事告訴我媽,就是爲了讓她看清你的真面目,你一邊對何長清的女兒好,一邊哄我媽開心,這麼多年來,她全心全意把你當半子對待,你不愛我沒關係,可你愛的是誰?是何碧璽,是我們家仇人的女兒!我姐姐死得那麼慘,你讓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你讓我媽怎麼接受得了?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來看過她,她總是背地裡一遍又一遍地對着我姐的遺照說她傻,說她沒福氣,放着你這麼好的男人不要,卻爲了一個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自殺!”
……
我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在聽,屋裡兩人大概是太投入了,根本沒有發現隔牆有耳。蔣恩愛歇斯底里的聲音不斷傳出來,我忽然覺得她很可悲,這個女人到底是在爲她故去的姐姐抱不平,還是在給自己得不到的感情找宣泄的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