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七看見方維憲從船艙中走出來時,便知道自己可能搶了方家的船了。
隱隱記得徐芳菲說過,方維憲這幾日便會抵達清江府,結果這麼巧就在這裡撞見了。
不過……搶誰不是搶呢?
柳七當即擡眸,清冷的目光一掃臉上似有疑色的方維憲,然後輕啓薄脣:“方將軍,還請將船靠岸,借我渡江一用。”
“是你!”
方維憲直到聽到柳七的聲音方纔臉色一變,繼而驚呼出聲,但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臉色一斂重歸冷峻的狀態。
他揮了揮手,示意圍着柳七的官兵先行散開:“都退下吧。”
刀口齊齊對着柳七的官兵聞言互相對視了幾眼,隨後有條不紊地退後了幾步,但卻依舊一臉警惕地望着柳七,手中長刀也未歸鞘。
柳七目光微垂,環顧周遭,隨後心中不由得暗道了一聲:“還算知趣!”
“告訴船老大,在渡口靠岸。”方維憲一聲令下,手下人立刻小跑着去通知船老大,而方維憲則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柳七,眸光時而閃爍時而幽森,不知在想些什麼。
柳七自是瞥見了方維憲不斷閃爍的目光,但她卻毫不在乎,管他在想什麼,自己有船過江就行了。
很快船靠岸之後,原本聚攏在渡口的行人們看見船上下來的官兵後紛紛臉色大變地讓開了一條路。
而看着船隻靠岸,早已在渡口邊等候的柳十九也不作猶豫,當即雙腿輕輕一夾馬腹緩緩朝着船隻走去,手裡還牽着柳七的那匹馬兒。
看見兩旁維持秩序的官兵,柳十九臉色頓時一肅,詫異之色自眼眸中掠過,空餘的手也已悄然摸向了腰間的短刀。
但隨後她似乎感覺到什麼,擡眸看去,只見柳七赫然站在甲板之上,當下心中大鬆了一口氣,隨後驅趕着坐下馬兒加快了幾步,徑直上了船。
柳七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沙啞的聲音:“不知方某現在應該稱呼您爲柳大小姐,還是應該稱呼您爲徐小姐。”
柳七轉過身來,頭也不擡地回道:“隨你。”
然後直接從方維憲的身邊越過,朝着上了甲板的柳十九迎去。
方維憲眉頭一皺,默然回首回首看着柳七纖細的背影,眼中逐漸泛出沉凝之色。
……
船一靠岸,柳七便與柳十九兩人策馬而出,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方維憲的視線之中。
“方大人,那兩名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有手下不解地上前小聲問道,語氣之中帶着明顯的怒意,“如此膽大包天,竟然連侯府的船也敢……”
“行了。”方維憲開口打斷了手下人的抱怨。繼而轉過身來朝着船艙而去。
就在方維憲走至手下人身邊時,腳下突然一頓,然後側首對着那人沉聲說道:“在京城江湖中人行事尚有幾分忌憚,但到了外面這些武林中人可就沒那麼慈眉善目了。”
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隨後語氣變得生冷了幾分:“剛剛那番話你若是當着柳姑娘的面說,只怕你人頭已經落地。”
說罷他輕輕一甩袖口,雙手負在背後邁步走進了船艙。
……
當柳七來到沈府時,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
沈府大門外的長街上依舊是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
柳七倒也沒打算走正門,直接來到了沈府側面的一條巷子裡,扭頭和柳十九對視了一眼,然後雙雙從馬背上縱身而起,越過了院牆進入了沈府。
入府之後直奔沈盈住處而去,當她踏入房間時,沈盈正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直至柳七站在了她的身後。
看着白紙上隱隱倒映出的人影,沈盈心頭一緊,當即捂着心口轉身,當她看見來人是柳七後,頓時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柳姐姐!”
聽到沈盈的稱呼,站在門口柳十九不禁探着腦袋往房間裡面瞧了瞧。
柳七目光一掃桌上的紙張,發現沈盈寫的都是各類丹方,看來她已經正式介入了沈家煉丹。
沈莊給她留下的資源不少啊!
柳七目光一斂,隨後摸了摸沈盈的頭頂,直言道:“我來取琉璃淨心蓮。”
沈盈聞言先是輕輕頷首“嗯”了一聲,隨後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眼睛一亮地擡頭看向了柳七:“姐姐已經將九轉清心丹煉製出來了!”
柳七默然頷首。
沈盈見狀臉上笑容更盛了幾分,然後笑眯眯地說道:“我就知道姐姐一定可以的。”
“若是爺爺知道九轉清心丹時隔百年又被人煉製成功,他一定也會和盈兒一樣感到高興的。”提及沈莊,沈盈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了一分,眼中也浮現出悲痛之色。
“沈莊還是一點兒下落都沒有嗎?”柳七開口問道。
沈莊在京城失蹤之後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沈盈心中還存着一點希望,覺得他爺爺可能還活着。
不止是沈莊本人,沈莊的好友,有着“千幻巧匠”之稱的盧宮,也同樣不知所蹤。
沈盈搖了搖頭,咬着嘴脣猶豫了片刻,隨後小聲說道:“我總覺得大伯似乎並不想找到爺爺。”
沈莊執掌沈家多年,在江湖交友廣泛且爲人仗義,故而結下了不少善緣。
而沈莊在失蹤之前有意識地將這些人脈都留給了沈盈,沈盈回到沈家之後,也曾拿出過一些沈家明面上的人脈交給沈從孝,希望沈從孝能夠利用這些人脈去尋找沈莊的下落。
至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從孝嘴上答應地好好的,必定會盡全力去尋找沈老爺子的下落,但卻始終沒有付諸於行動,不得已沈盈悄悄和那些人聯繫上了,才知道沈從孝只是藉着沈莊的名義從這些人手中拿了些好處,並未提出要他們幫忙尋找沈莊。
看着沈盈緊繃的臉蛋,柳七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三下,然後輕聲道:“或許這世上最不想你爺爺回來的,就是你大伯了!” “你在沈府也要小心爲上,你爺爺將崑崙木符留給了伱,沈從孝必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在權力面前,就連親生父子都會撕破臉面,更不用說沈盈這個沒多少感情的侄女兒了。
“放心吧,柳姐姐。”沈盈眯着眼睛笑道,“大伯他們是不敢亂來的,而且我爹爹的師傅也派人來了信,說是給我找了一個好師傅。”
沈盈父親的師傅……那不就是青城派的姜玄雲嗎?
那倒是難怪沈盈會有恃無恐了,原來背後還有這個“劍絕”在撐腰。
“哦,差點忘了正事!”沈盈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了柳七今日來的目的,遂趕緊出去尋了個丫鬟吩咐了幾句。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不到,沈從孝便親自帶着人過來了,他走到沈盈的房間門口,看見了門口的柳十九,便笑着拱手道:“柳姑娘來了爲何不告知沈某一聲,也好讓沈某儘儘地主之誼!”
沈從孝畢竟執掌沈家這麼多年,沈家的一舉一動可謂是瞭如指掌,當聽到侄女兒派人去取琉璃淨心蓮時,便猜到了柳七可能來了。
距離他將丹方和材料交給柳七才過了多久,難不成她已經練成了?
懷着這樣的疑惑,沈從孝也不顧柳七是不是願意見他,還是親自過來了一趟。
九轉清心丹對於壓制殺意當然是有奇效,但卻不僅僅只有這一種效用,能夠壓制殺意自然也能壓制其他的邪念,可謂是清心養性的第一靈丹。
有了此丹,豈不是不用擔心練功走火入魔了?
沈從孝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機,衆所周知凡是威力強大的武功通常在修煉時都會有着不小的走火入魔的概率。
一旦走火入魔輕則筋脈損傷影響修爲,重則直接當場斃命。
若有一種靈丹能夠提高哪怕一成不會走火入魔的概率,江湖中人還不搶瘋了?
更要緊的是這九轉清心丹不是提升修爲的靈丹,而是輔助修行的靈丹,服用丹藥之後不會將來修行時的瓶頸增多增厚!
所以當沈從孝看見柳七出來之後,頓時雙眼發亮,似是看見了一座金山一般!
柳七則是直接無視了神色激動的沈從孝,目光越過他看向了其身後五名僕人捧着的靈藥,和上次一樣,皆是用黑布蒙着。
柳七懶得和沈從孝過多廢話,便扭頭衝着十九使個眼神,然後淡淡地開口道:“沈家主日理萬機,柳七就不過多叨擾了。”
話音剛落,柳十九已經縱身一躍徑直來到了衆人面前,幾乎用搶的方式一一將他們手裡捧着的琉璃淨心蓮給奪了過來。
看着十九熟稔地將靈藥用早已準備好的布袋打包好,柳七當即回首對着沈盈輕輕一頷首,然後便直接施展輕功縱身離去。
“柳七姑娘,柳七姑娘……”沈從孝看着“金山”就這樣在眼前飛走了,心中又急又氣,連連朝着柳七和柳十九離去的方向追了幾步,但卻只能目送着柳七的背影消失在了遠處的高牆之上。
“哎!”
沈從孝懊惱地揮了一下手臂,隨後似是想到了什麼,趕緊來到了沈盈的面前。
他屏氣凝神儘量保持着鎮定,繼而沉聲問道:“盈兒,你那位柳姐姐是不是已經將九轉清心丹煉出來了?”
沈盈昂着首,眨巴眨巴眼睛:“盈兒不知道。”
沈從孝臉色一沉:“盈兒,這可是我們沈家的靈丹!”
沈盈看着有些失態的沈從孝,眼底失望之色一閃而過,隨後依舊是一副淺淺地笑容:“可是大伯不是已經將丹方都贈給柳姐姐了嗎?”
沈從孝臉色一滯,隨後語重心長地說道:“可你柳姐姐用的材料還是不是由我們沈家提供的!”
“盈兒,沈家雖然受到江湖中人的推崇,可那些人不過是中流貨色,若是九轉清心丹能夠掌握在我們沈家手中,那沈家定然會是青城,少林乃至皇帝的座上賓!”
沈從孝眼神熱切地看着沈盈,但沈盈的眼眸卻是漸漸冷了下來。
這對叔侄倆對視了半晌之後,沈盈有些黯然地轉過身,朝着房間走去,同時有些疲倦地開口說道:“若真到了大伯說的那一天,就是我們沈家滅門之時。”
沈從孝聞言雙眼倏地一張。
沈盈突然停了下來,隨後緩緩轉過神來,小臉霜寒地衝着沈從孝厲聲道:“若非爺爺的干係,在大伯當初不想將丹方交給柳姐姐時,沈家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柳姐姐或許手段狠辣了一些,但她已經算是這個江湖上最好相處的那一類人了。”
“大伯,沈家積累的財富已經足夠您的子孫後代八輩子不用愁了。”沈盈臉上流露出與年紀不符的滄桑和苦澀,“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你……”沈從孝緊咬着牙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沈盈所言他心中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只是心底不斷在重複嘶吼着:反了!反了!區區一個小丫頭片子竟然還敢來教訓他了!
看着臉色漸漸猙獰地的沈從孝,沈盈失望地搖了搖頭,隨後直接合上了門。
……
“走吧,這丫頭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的多。”柳七站在一座屋檐上,正好可以看見沈盈院子裡發生的事,看見沈盈合上門後,她也隨之轉身準備離開。
一旁的柳十九有些不屑地努了努嘴:“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麼簡單的道理這個沈家主也不懂嗎?”
柳七聞言當即頭也不回地冷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也不懂呢?”
柳十九聽見後嬌軀一顫,隨後小臉一寒,猛地回頭衝着柳七的橫眉怒目道:“你……你難道不是一樣!”
柳十九似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緊皺的眉頭也隨之舒緩,繼而朗聲道:“你總說我殺孽過重,可你柳七手上的人命,不比我的少!”
“沒錯,單論殺人數,我的確遠遠勝過你。”柳七停下腳步,繼而緩緩轉身,直視着柳十九羞憤的目光。
“但有一點,你不如我……”
柳七拍了拍腰間的刀鞘:“我可以決定什麼是義,什麼是不義!”
“沒我這個本事,就老老實實點兒,別再用你那修眉毛的刀亂殺無辜了。”
看着縱身而去的柳七,柳十九小臉鼓鼓,眼中閃爍着幽怨之色,口中喃喃道:“說破了天,不就是武功比我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