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了此殘生
宮門的城牆之上,蕭奇峰目視着漸漸遠去的馬車,臉色十分平靜。
在他的身側,大約落後半步的位置,當朝首輔傅青書躬身站着。
“王爺,太后娘娘她……”傅青書擡眸瞥了一眼馬車遠去的方位,臉上瞬間浮出了怪異的神色,隨後有些不解地問道。
話還未說完,便直接被蕭奇峰出言打斷:“既然是她自己的意願,那就隨她去吧。”
傅青書臉上表情更怪了。
說實話,他剛剛在進入寢宮看見周宓的容顏時,心中也大吃了一驚,若非浸淫朝堂多年,定力足夠,只怕當時也要露醜了。
儘管先帝在時,傅青書曾見過周宓,那時的太后娘娘雖說也是生得傾國傾城,但給傅青書帶來的衝擊,遠沒有今天這麼大。
二十多年了,竟然真的有人越活越年輕?
傅青書不禁擡頭,看向了身前的蕭奇峰,心想着若是東海王將太后強行留在宮中,他倒是能夠理解。
即便再出格一點,直接大大方方地將太后納入宮中,雖說傳出去有些不好聽,但這樣的事在宮闈之中似乎也不乏先例。
唯獨蕭奇峰直接放太后出了宮,而且還是跟着一個來歷不明的妖女。
傅青書不能理解!
但無論他能否理解,既然蕭奇峰已經開了口,且也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不日將會登基爲帝,傅青書便只能目送着太后,乘着一輛簡陋的馬車緩緩行駛出了宮。
但傅青書轉念想到,隨太后周宓一起出宮的那個名叫柳七的妖女,似乎和江寄餘結了仇。
“傅大人,江莊主是否還在宮中?”
傅青書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渾厚的聲音,他當即擡眸看去,正與蕭奇峰的雙眸對上,傅青書頓感呼吸一窒,周圍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
傅青書有些艱難的微微頷首。
“那就煩請傅大人轉告江莊主一聲。”蕭奇峰語氣平靜地說道,“就說本王在這裡等他。”
……
江寄餘此時確在宮中無誤。
在一座雜草叢生的宮殿中,江寄餘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身前不遠處,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男子。
噠,噠,噠……
宮殿中傳來腳步聲,滿面沉凝的方青鸞緩步走了進來,俯身在江寄餘耳邊小聲道:“師傅,那妖女已經出宮了,不過……”
方青鸞頓了頓,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太后周宓也隨她一起出了宮。”
江寄餘雖然面色如常,但閃動的眸光已然出賣了他的內心,他餘光瞥見進來的只有方青鸞一人,遂皺眉道:“你師兄呢?”
方青鸞:“師兄已經跟在了那妖女的身後。”
“胡鬧!”江寄餘突然厲聲呵斥道。
方青鸞聞言臉色一變,而後連忙後退了兩步,面對着江寄餘的背影,躬身而立。
江寄餘則是扭過頭來,語氣稍稍放緩了幾分:“讓獨孤鳴先回來吧,那妖女的武功你們剛剛也已見識過了。”
方青鸞趕緊回了一聲“是”。
江寄餘揮了揮手,示意方青鸞先行下去。
待宮殿的門被重新關上後,江寄餘站了起來,走至了地上那蜷縮成一團的男人身邊,而後似是自言自語地冷聲道:“傅大人不想見你。”
地上蜷縮的身體毫無動靜。
沉寂片刻之後,江寄餘又接着說道:“我已讓人備好了馬車,今晚就可以送你回老家,傅大人在你母親墓旁建了一座竹樓,以後你就在那裡……了此殘生吧。”
“殺了我!”江寄餘的話音剛落,地上蜷縮的身體突然滾動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張和傅青書一模一樣的臉來,望着江寄餘,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我不要他的可憐,直接殺了我!”
看着地上的男子奮力掙扎着,四處翻滾,似乎想要站起來,直至身疲力盡,他無力地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眼中滿是絕望之色。
江寄餘見男子停止了掙扎,他方纔輕聲說道:“不用再費勁了,你的手腳筋脈和丹田已被我所廢,下半輩子老老實實在牀上躺着吧。” ωwш ▪тtkan ▪¢〇
“哈哈哈哈……”男子聽見江寄餘所言先是一愣,隨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眼角竟是滑落了淚漬。
江寄餘的臉色瞬間一沉。
“江莊主……”男子用力地偏過頭來,一雙赤紅的雙模緊緊盯着江寄餘的眼睛,“堂堂飛羽山莊莊主,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絕頂高手,竟然在一個酸臭書生面前伏低做小,傳出去就不怕江湖中人恥笑嗎?”
江寄餘目光自其身上收回,而後淡然地說道:“傅卓林,沒必要用這些話來激我,既然傅大人已經開口留下你的性命,江某便會讓伱生龍活虎地活下去。”
“江寄餘——”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滅了你們飛羽山莊滿門,我要……”
江寄餘聽着傅卓林的怒罵,右手食指輕輕一彈,一道氣勁自指間射出,打在了傅卓林的肩頭,傅卓林頭一歪便昏死了過去。
江寄餘望着傅卓林,眸光一陣閃動,隨後便直接從宮殿中走出。
剛剛走出門,就看到了遠處正在邁步跨過宮殿大門的傅青書,江寄餘面無表情地迎了上去。
“他還是什麼都不說?”見江寄餘走近,傅青書眉頭微微皺起,而後問道。
江寄餘搖了搖頭,片刻之後開口問道:“可是要進去見他一面?”
傅青書輕輕搖頭,語氣平淡地說道:“不必了,我與他父子之情已斷,讓他活着也算是對得起他的母親了。”
江寄餘頗爲贊同的輕輕頷首。
傅青書沉吟片刻,嘴脣幾度張合,似乎想要問些什麼,但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江寄餘見狀,於是便直言道:“傅大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唉——”
傅青書緊抿着嘴脣沉吟良久,最後緩緩閉眼長嘆了一聲,而後睜開雙眼,神色凝重地望着江寄餘,問道:“他身上的魔功……”
傅青書心中還是有些猶豫,話說一半又閉上了嘴。
但江寄餘似乎已經看出了傅青書的心思,他當即輕聲說道:“傅卓林所練的魔功確是血魔萬化功無疑,此功另闢蹊徑以煉血入道,在修煉的過程中,需要輔以大量的鮮血,又因此功屬至陰,故而多用年輕女子來練功。”
傅青書聞言猶如被雷擊一般,身形晃動了兩下。
江寄餘見傅青書滿面驚駭,已經徹底陷入了呆滯,原本還想接着說的他,遂閉上了嘴巴。
片刻之後傅青書終於清醒過來,只見其苦笑着連連搖頭,整個人瞬間蒼老了不少。 “江兄,他……就託付給你了。”
江寄餘點頭應道:“我已廢去了他的四肢和武功,後半輩子他也只能躺在牀上了。”
聽到傅卓林落得如此下場,傅青書臉上反而露出了幾分欣慰之色:“如此甚好,只要他老老實實活着,待百年之後隨他母親葬在一起,這些孽……就讓老夫來償還吧!”
江寄餘沒有說話,只是眼神平靜地看着一臉滄桑的傅青書。
不知爲何,他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娶妻生子。
畢竟弟子可以挑,但是兒子……就只能受着了。
傅青書斂去了臉上的滄桑之色,隨後對着江寄餘說明自己的來意:“江兄,東海王請你過去一敘。”
江寄餘聞言眉頭一皺:“蕭奇峰?他找我幹什麼?”
傅青書沉吟半晌,隨後說道:“多半是爲了那姓柳的妖女,也不知是不是大將軍臨終前說了什麼,太后隨着那妖女出宮了,東海王不但沒有阻止,反而讓我不要去插手,任由她們離開。”
江寄餘聞言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昨夜大殿之中,柳七渾身血污,持刀而立的畫面。
他當即沉聲說道:“我想傅大人還是聽東海王的話,不要去招惹那女人爲好。”
傅青書聞言微微一驚:“江兄,雁歸不是死在那妖女手上嗎?”
江寄餘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這是江湖中的事,雁歸的仇我這個當師傅的定然會給他報的,但當下最要緊的還是朝堂之上的穩定。”
傅青書一臉認同的頷首:“好在是東海王答應了登基爲帝,否則一時之間老夫還真想不出宗室之中有誰能夠鎮住現在的局面。”
當年先帝駕崩之後,因蕭文淮年幼,幾個野心勃勃的宗室王爺發動了叛亂,最後均被周威揚鎮壓,原本就不算枝繁葉茂的蕭氏宗族,在大將軍的屠刀之下,如今只剩下了幾脈遠支,甚至都不是太祖蕭浪的血裔!
儘管已經知曉東海王蕭奇峰是周宓特意召入京城的,但此時的傅青書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昨夜一場動亂,皇帝和大將軍先後離世。
這二人一個是天下名義上的共主,一個是實際上震懾朝野和江湖多年的天下第一人。
一夜之間,朝廷的面子和裡子算是都沒了。
也就是身爲天下雙絕之一的蕭奇峰,能夠鎮住現在的局勢了。
……
江寄餘來到城牆上時,蕭奇峰已經讓人備好了一桌酒菜。
頂着城頭凜冽的勁風,江寄餘直接來到了桌前,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順手拿起桌邊的筷子,朝着桌上的菜餚夾去。
坐在江寄餘正對面的蕭奇峰則是放下了手裡的筷子,擡首望着江寄餘,說道:“江莊主可有入朝爲官的打算?”
江寄餘眸光微動,但卻沒有說話,只是夾着菜往嘴裡送去。
蕭奇峰見狀神色並未有任何變化,拿起手邊筷子的同時,隨口說道:“我知道江莊主的愛徒死於柳七之手,江莊主想要報仇也屬人之常情。”
蕭奇峰拿起了筷子,手中卻是頓了頓,而後接着說道:“三年!”
江寄餘聞言驟然擡眸,看向了蕭奇峰。
蕭奇峰則是面色平常地伸出筷子去夾菜,而後淡定地說道:“若是江莊主願意承本王的情,不妨等上三年,再去尋那柳七報仇。”
江寄餘眼底冷意漸漸浮出:“不知江某可否問上一句,爲什麼?”
蕭奇峰:“也沒什麼,若是江莊主答應了,本王從傅大人那裡聽說了禮部尚書已有告老的打算,不知江莊主對禮部尚書一位,可有什麼想法?”
江寄餘瞬間沉默了。
蕭奇峰見江寄餘的表情,遂默默地端起酒杯,伸至了江寄餘的面前,道了一聲:“請!”
……
馬車已經徹底駛出了皇宮的視線範圍。
周宓嘴角噙着淺淺的笑意,撐着頭倚在車窗邊,望着空蕩蕩的街道,不由得輕聲嘆道:“終於可以離開了!”
柳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周宓回眸看來之前,便迅速挪開目光,朝遠處眺望而去。
“太后娘娘,您真的要和我們一起出京?”馬車中,沈盈兩眼放光地望着周宓。
漂亮臉蛋的吸引力是不分男女,以及年齡的。
“可是……”沈盈似乎想到了什麼,瞬間小臉一皺,低聲喃喃道,“大將軍不是您的兄長嗎?”
周宓聞言只是微微一笑,隨後摸了摸沈盈的小腦袋瓜,說道:“盈兒你說,死去的人是希望活着親人每天以淚洗面還是滿天喜笑顏顏的?”
沈盈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是每天喜笑顏顏的!”
不過話剛出口,卻又意識到了不對,遂眉頭一皺:“可是您的兄長昨晚才……”
沈盈話還未說完,便被周宓打着哈哈給糊弄過去了。
聽着馬車裡的聲音,柳七當即收回了遠眺的目光,半眯着眼睛。
她半眯着眼,突然回想起了周威揚的臨終所言。
倘若說之前還有那麼一點不敢確定,那現在柳七完全可以一口斷定,周宓和周威揚二人絕非親兄妹。
而且較之已經離世的周威揚,這位太后娘娘渾身上下更是被謎團層層包裹着,先且不談其他,單單是白溪山莊那次,她身上溢出的神秘劇毒,就已經足夠讓柳七產生懷疑了。
呼——
柳七突然擡頭,而後循着耳邊的那道細微的聲音,扭頭朝後看去。
遠遠看見了兩道略微有些眼熟的身影,出現在了長街的盡頭,隱約可辨認出是一男一女。
獨孤鳴面沉似水,看着柳七的遠去的方向,耳邊傳來了方青鸞的聲音:
“師兄,走吧。”
方青鸞也不禁擡眸看去,雖然只能看見馬背上一道模糊的倩影,但方青鸞腦海中瞬間清晰地浮現出柳七持刀而立的身姿,隨即心中一凜,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她雖心中也很想爲林師弟報仇,但卻明白,就算自己和大師兄加起來,也絕非那女人的一合之敵。
“走吧,師兄。”方青鸞再度開口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