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慘白得嚇人。
瑩瑩光輝隔了山木照過來,落下參差扭曲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
屋內。
一個陳舊無比,但卻被擦得發亮的燭臺上,燈火搖曳不定。
火光映照下。
身形削瘦的小槐花,躡手躡腳地從牀邊缺了一角的小木箱中,翻出來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布包。
她鄭重其事地打開布包。
裡面赫然是一件打了補丁的素布小裙子。
這是她僅有的一件還算像樣的衣服。
轉過頭。
視線不由從手中小裙子,驀地轉移到藏在箱角的一錠銀子上。
小槐花臉上不覺閃過一絲安心之色。
……
……
“嘿嘿,小弟,姐姐的裙子好看不?”
小槐花將牀上不過四五歲的小弟叫醒,美滋滋地在牀邊地上轉了個圈,旋即紅着臉,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問道。
牀上。
半大男孩睡眼惺忪地坐起來,還沒有看清楚,便下意識拍起小手。
“好看,姐姐最好看了。”
“真的嗎?哈哈,還是小弟眼光好,不枉姐姐平日裡最疼你啦。”
明明纔不過十一二歲的小槐花,卻是故作老成的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透着幾分堅強之意的小臉上,不覺盪漾起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
隨後。
似乎是想到什麼。
她徑直將小臉湊到半大男孩耳旁:
“小弟,快自己穿好衣服起來,姐姐陪你玩捉迷藏。”
“真的嗎,姐姐?”
男孩眼神頓時一亮,驚喜地說道。
興許是年紀還小的原因,他完全沒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時間,更沒有察覺到自家姐姐的異樣。
“噓!”小槐花蔥指抵住嘴脣,示意保持安靜,隨即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笑着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不過要小聲一點哦,不能打擾到今天的兩位公子。他們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呢。”
聞言。
男孩猶如小雞啄米般地乖乖點頭。
“乖!”小槐花伸出小手摸了摸小弟的腦袋,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那小弟先躲,姐姐來找好不好?”
“好!”
“不過先說好,只能躲在房子裡,不準出去。”
不多時。
房間中響起被刻意壓低的歡快笑聲。
這笑聲傳到屋子外,卻是讓原本看上去教人發毛的夜色,變得不那麼恐怖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輕輕爲因爲疲累而沉沉睡去的小弟蓋好被子後。
“小弟,要好好活下去,村長根爺爺是好人。還有,箱子裡的銀子可千萬別忘了藏起來。那是你將來娶媳婦的本錢哩。”
小槐花小聲自言自語道,臉上的燦爛笑意絲毫不減。
說罷。
她將方纔因爲陪弟弟玩捉迷藏而變得有些皺的小素裙撫平整,而後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打開門。
嗚呼——
鬼哭狼嚎的寒風頓時灌了進來,拍打在她紅彤彤的小臉上。
小槐花腳下動作驀地僵住。
望着外面幽邃到彷彿要吃人一般的濃重夜色。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臉上的堅強驟然褪去,轉而被一抹深深的恐懼所替代。
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中,不覺已經蓄滿水霧。
“爹!娘!”
小槐花小聲喊道,臉上寫滿了害怕和無助,聲音中儼然帶上了一絲哭腔。
此刻的她。
哪裡還有之前那副小大人般的模樣。
……
……
“畢竟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啊。”
隔壁房間窗戶後面,望見這一幕的張景,不由幽幽感嘆一句。
在他身旁。
曲君侯贊同的點了點頭。
“是啊,看她樣子,八成和外面那隻自稱爲三羊佑生尊的傢伙的到來有些關係。莫非是——”
“這冥夜界的妖魔,倒是會玩。”
“跟上去看看吧。”
張景平淡到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響起,隨即又一點點消散。
房間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
……
“羊尊大人,還望稍等片刻,您上次選定的祭品馬上就到。”
燈火通明、人影晃動的村子祠堂中。
一道顫巍巍的聲音霍然響起。
分不清是因爲恐懼,還是聲音的主人太過於蒼老的原因,亦或兩者兼而有之。
“唔,好慢吶!這次你們村子得多出一個,不,兩個祭品才行。俺不挑食,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都無所謂。”
仿若無數道聲音疊合到一起嘶啞怪笑聲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旁。
循着聲音望去。
只見祠堂原本供奉祖宗的桌子上。
赫然盤坐着一隻似人非人,周身黑霧繚繞,身高約莫丈二,脖子上頂着一大兩小三個羊頭的怪異妖魔。
桌子嘎吱嘎吱地響着,靈位散落一地。
但卻無人敢撿。
祠堂內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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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瞬間面面相覷,眼神中充滿恐懼。
良久過後。
似乎才反應過來,拄着柺杖的老者一瘸一拐地走到對方身前,費力地躬身一拜,語氣平靜地說道:
“老朽知道了,請大人放心,我等稍後便選好祭品,供大人享用。”
“嘿嘿,很好!不枉吾日夜保佑你們村子免受那些怪物侵害。吾先去其他村子,一會兒就回來。等回來之時,吾要看到所有的祭品!”
說罷。
便見羊頭妖魔咧嘴一笑,妖風驀地颳起,頃刻掀起滿屋的塵土飛沙,遮蔽視線。
不多時。
沙塵漸漸散去。
羊頭妖魔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不見。
轟——
祠堂內,驟然爆發出一陣強烈喧囂聲。
“都怪那丫頭,早一點來不行麼?還有老陳家也是,爲什麼遲遲不把他們家小子送過來?不然何至於惹得大人震怒,讓我們村白白多搭上兩條命。”
有人咬牙切齒地說道。
“白眼狼,白眼狼啊!虧我們今天還將兩位公子借宿的機會讓給了那丫頭。一錠銀子少說也有五十兩,足夠讓她家小子搬進縣城,無憂無慮地長大成人了。”
“是啊!”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道。
卻在這時。
“既然如此,我提議,哪兩家肯出人,便將那丫頭家的銀子分給這兩家,如何?”
一個面相刻薄的中年婦人走出來,大聲開口說道。
驀然間。
祠堂內所有人眼神一亮。
還不待衆人反應過來。
一個皮膚黢黑的中年男人目光一閃,而後故作悲痛地說道:
“那俺們家出一個吧,前些天俺老孃中了風寒,只怕是要死了,索性爲村子最後做一次貢獻。”
然而話音剛落。
“放肆!一羣狗孃養的,只要俺還在一天,就絕對不答應這種事情。”
拄拐老者用力敲了敲地磚,大聲斥責道。
此刻,他面色已然被氣得通紅,鬍子顫抖個不停。
再不復方纔面對妖魔時的平靜。
三五息後。
眼見祠堂內再度安靜下來。
老者睜大泛起血絲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衆多村民,厲聲道:
“村子裡的人要團結一心,不得相互傷害算計,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也是俺們村子人丁代代不絕的保證。如今你們因爲一點私心,就要打破規矩?這讓俺哪裡有臉去地下見祖宗?”
說完。
他又轉頭看向之前開口的憨厚男子,以及一臉刻薄之相的婦人,寒聲道:
“伱們兩口子想要拋棄老母,順便用那丫頭的銀子搬進縣城?有能耐就試試。再敢有這種想法,大人需要的兩個祭品,便由你們填上去吧。”
“知道了,根叔。”
被警告的中年夫婦頓時脖子一縮,唯唯諾諾地應答道。
不敢反駁半句。
他們知道。
眼前這位根叔,爲了村子存續,是真的說得出也做得到的。
“根叔,那……羊尊大人要求的另外兩個祭品,該怎麼辦?”有人憂心忡忡地問道。
對方臨時要求增加的兩個祭品,着實是打亂了他們的安排。
聞言。
拄拐老者轉過身,目光不自覺看向村尾方向,渾濁瞳孔中驀地閃過一絲狠辣。
“今天不是剛來兩位公子麼?讓他們不要住進來,偏不聽。仁至義盡啊,無論如何也怪不得俺們了。”
“田貴!”
“根叔。”一個清秀男人小跑着走到老者身前。
“明日你去請隔壁清水溪村的戲班子來一趟,兩位公子的後事要辦的風光一些,也算是俺們村最後能做的了。”
“俺曉得了。”
……
……
時間緩緩流逝。
不覺已是夜半。
村外。
數十道身穿黑蟒金紋官袍的身影正嚴陣以待。
在衆人正中間。
一個身高足有丈許,赤l裸上身纏繞着小臂粗細的冰冷鐵鏈的魁梧男子,正在閉目養神,身上恐怖嗜血氣息隱而不發,彷彿在醞釀着驚天的一擊。
沒過一會兒。
“血索大人,那隻精怪正在往這邊趕來。”一道漆黑身影在夜幕之中疾掠而過,瞬間便跪倒在魁梧男子身旁,小心翼翼地彙報道。
聞聲。
男子霍然睜開眼眸,裡面竟是烏黑一片,看不到半點眼白。
同時。
在此人臉上,皮膚悄無聲息間裂開九條幽邃縫隙,開始一點點地睜開。
“兄弟們,打起精神來。”
“咱們蒙陽郡鎮魔司能不能再多一塊仙田,你們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就看這次是否可以把握住機會了。休要讓那傢伙跑咯。”
魁梧男子喊道。
“請大人放心,屬下定拼盡全力!”
其餘人紛紛應答道。
……
……
另一邊。
房頂上。
視線輕輕從遠處正在急速趕來的羊頭妖魔,以及埋伏在村子外面的一行數十人身上掃過。
“今夜好生熱鬧!而且,這冥夜界的修行之道,嘖,倒是有些意思。”
張景笑道。
“師兄,那妖魔身上說不得就有妖魔心核的存在,裡面蘊含冥夜界本源,可不能錯過。”
曲君侯提醒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