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他的心波動了起來。同時,又帶着強烈的難以置信。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修洛特爾屏障,這道屏障就連徐福也不想硬闖,如今竟然出現這麼大的裂口。很顯然——是有什麼東西,不要命得地衝了過去,這股瘋狂的勁頭,就連修洛特爾也不想阻攔。
爲什麼?
這種巨大的裂口,只有可能是六王等級的海獸造成的衝擊。也只有它們能讓修洛特爾這位死神忌憚。但……
爲什麼又是這個時間點?
這一剎那,他對於美洲大陸之行已經完全警惕了起來。
天火燎原,沒有誰能逃脫審判。無論相關的,不相關的。新大陸這個火藥桶,已經到了一種一觸即發的地步。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的到來,對於新大陸這個危若累卵的局勢,是否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過……也好。”他收回了目光,海面上,越靠近修洛特爾屏障,已經越能清晰看到,不知道多少海軍,密密麻麻地鋪滿海面。
“在局勢徹底爆發之前來到,總比之後來到得更好。那時候……纔是真正的全境戒嚴。”
就在此刻,大門忽然被推開,裡克滿臉凝重地走了進來,隨後立刻關上了大門。
“情況有變。”他的臉色和吃了SHIT一樣難看,鐵青着臉說道:“恐怕……您必須做好面對新大陸最強勢力之一的準備。而且……很有可能會被遣送回國。”
秦夜不徐不疾地開口道:“裡克船長,這和你之前自吹自擂的不符。”
“我知道。非常抱歉。”裡克長嘆了一聲,身子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三分鐘前,我們接到修洛特爾屏障知更鳥通知,所有船隻必須接受全面檢查。檢查者是督軍杜爾坦大人,他是主宰死神麾下三大死神之一——‘金星的晚星’修洛特爾閣下的左膀右臂。侯爵高階。”
“而且,這種搜查一般會帶着冥府獵犬和偵測法器,我們根本瞞不過去!”
可惜,只是侯爵。
秦夜淡淡道:“放心,他發現不了我。”
裡克倏然擡起頭,佈滿刀疤的臉上閃過一抹極端震撼的神色,隨後立刻歸於平靜。
他彷彿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嘴脣動了動又閉上。隨即站了起來,第一次脫下三角帽放在腹部,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不發地離開房間,門快要關上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您確定?”
秦夜微笑道:“我相當確定。”
裡克重重舒了口氣,悄然關上房門。剛剛關上,立刻靠在門上,胸口急劇起伏着,死死抿着嘴脣。
對方說杜爾坦督軍發現不了他……那麼……侯爵發現不了的,是什麼爵位?
公爵……死神!閻羅!
想到這幾個詞語的時候,他脊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但是馬上又抹消了這個想法。
不……不可能是公爵,堂堂公爵怎麼可能坐他這種小船?哪怕有要事,也必定有自己的航線,爲自己效忠的船隊,只要公爵透露出一點意思,想湊上去的船隊不知道有多少。怎麼可能是公爵?
那……應該很可能是某位手握高階法器的伯爵?
能擁有不被侯爵發現的法器,對方身後的勢力深不可測——能在殘酷的大海競爭中活下來,裡克絕不是蠢貨。他很清楚,一個應對不好,對方很可能爲了絕對的隱秘從而抹消他的存在,畢竟,自己只是男爵而已。
起伏的胸口漸漸平息下來,他拉了拉帽檐,朝艦長室走去,就在經過一位船員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213號船艙,這幾天的有沒有送過什麼食物酒水?”
船員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回答道:“沒有,大人。”
“對方不是說過嗎,什麼都不需要。”他聳了聳肩道:“而且,我們船上也沒有大型防腐設施,只有您有一個小型防腐蝕陣法。剩下的麪包和酒水,我覺得那位客人可能並不喜歡。”
裡克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向對方,壓低了聲音喝道:“你覺得?你覺得對方不需要?”
“到底你是船長還是我是船長?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我覺得對方已經在漫長的旅途中感覺到無聊!我覺得對方應該得到更好的服務!”
不等目瞪口呆的船員回答,他偏了偏頭:“去。”
“去我的法陣裡,拿幾瓶金酒出來,請老約翰調成上好的雞尾酒,以及再拿一些水果,送到213號船艙。記住,每三個小時送一次。等修洛特爾屏障的大人們檢查完立刻行動!”
說完,他不顧對方見了鬼一樣的目光,飄然而去。
直到他離開十秒,船員才摸了摸腦袋:“見鬼了……”
“船長不是從來不允許人動他的水果和金酒嗎?難道213號的是一個火辣的美妞?”
………………………………………
隨着自由號越來越逼近修洛特爾屏障,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裡絕對發生了大事。而且,不是什麼陰差攻擊造成的——就在漆黑色的海面上,佈滿了一些巨大的肉塊,血肉模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清理,因爲周圍圍滿了座頭鯊。
這種被稱爲冥海清道夫的生物,一公里外的血腥味都會引起它們的反應。而且進食期間敢於對任何打攪的生物進行無差別攻擊,此刻,那些巨大的肉塊周圍,水面擁擠着成百上千的刀子狀魚鰭,哪怕軍艦都無法靠攏——在沒有能源的冥府,軍艦全都是木質,牙口鋒利的座頭鯊羣要真的發起瘋來,木船還真不是個事兒。
所以,這裡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幾天——那些肉塊被啃噬的地方早已沒有多少血跡,但是,這片海面卻仍然處於混亂之中。
就在缺口外面,已經有三艘船停在那裡了。在這些船前方,是十幾艘巨大的西班牙大帆船,而且,它們的風帆上,都繪製着一隻血色的骷髏老鷹。
紅鷹軍。新大陸政府直屬海軍——紅與黑的其中一員。
紅色負責對外,黑色負責對內。可惜,現在對內的那部分,已經完全聽詔不聽宣。否則,現在位於新大陸海域邊緣,出現的應該是黑杉軍纔對。
曾屬於紅鷹軍的裡克,在看到這些船的時候本應該是慶幸的。曾經的身份讓他根本不懼紅鷹軍的搜索,但是現在不同。情況完全不一樣。
咯達……隨着一聲清脆的皮靴響,漫天白色羽毛飛揚,一尊高大的身影,已經踩在了自由號船頭。
對方面容俊秀,宛若女子,嘴脣紅得嚇人,和蒼白的肌膚形成正比。眼眶中只有漆黑的瞳孔,沒有眼白,金色的頭髮隨意地披散到肩膀上。
他穿着十四——十八世紀的元帥禮服,裡面是白色襯衣,在領口打成一個蕾絲結。接着是銀色的馬夾,馬夾上繡滿了白金色的鬱金香花紋鑲邊。外面是黑色的絲絨大衣,繡着繁複的金色花紋。一直到袖口。一片雪白的羽毛從外套兩側一直蔓延到肩膀,極其浮誇。後面籠罩着一件血紅色披風。
他只有一個人,然而,全船所有船員,包括裡克,此刻都畢恭畢敬地站在船上。在男子擡起頭來的時候,裡克恭敬地鞠躬九十度:“尊敬的督軍杜爾坦閣下,非常榮幸見到您。”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優雅地走了幾步,錚亮的皮靴輕輕跺了跺木板,這才微笑道:“是你啊……裡克。”
“沒想到您還記得我這種小人物。”裡克諂媚地開口道。
杜爾坦笑了笑:“畢竟是我手下的兵,我自然記得。算了……我並不想騙你。其實我早忘得差不多了。”
海風吹起了杜爾坦的金色長髮,他輕輕撩了撩,淡淡道:“不過,最近幾年,你確實運了一些不得了的人過來,又讓我把你想了起來。”
“閣下!!”裡克雙腿一軟,差點跪在了地板上,咬牙道:“不……不是這樣的,您聽我說……”
“好了。”杜爾他優雅地牽起披風下襬,隨意扇了扇,彷彿一隻絢爛的帝王蝶。不徐不疾地說道:“我並不是來追究的,如果想追究,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只想問你一句。”
他的目光倏然看向立刻,如同一把利劍,能直接插入對方的靈魂。
“這一次,你有沒有帶來什麼不該帶的人。”
船艙中,秦夜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在地府,任何高官都是經歷了時間的磨礪,或許政治手腕並不比陽間圓滑。但是陰差們最擅長的,是看透人心。
每一位陰差,從底層幹起的時候,都經歷了無數冤案,錯案,負責去收這些無家可歸的靈魂,聽他們一個個慘不忍睹的故事,見識過人間百態。就像他當初超度王家女鬼那樣。他們對人心尤其敏銳,也更清楚怎樣才能攻破人的心防。
比如現在。
杜爾坦首先是對裡克的敲打,不重,卻足以讓裡克透體生寒——自己的一切竟從來都在這位督軍眼皮子底下。而如今,對方就站在他的面前。
一個“沒有”的回答,足以將他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要怎麼做?
秦夜的手已經摁在了艙壁上,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事態發展,萬萬沒想到,是杜爾坦親臨,這種威懾感遠非派出一支小隊巡查可比。他有種直覺……
裡克頂不住。
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沒有處於過那種位置。再好的心理素質,也不過是自以爲。
“爲什麼不回答?”杜爾坦的聲音低了下來,剛纔平靜的聲音如同雷霆在上空響起,整個海面的海水都在輕輕沸騰:“有,還是有沒有?!”
轟——!!隨着最後一個字的落下,他的身形猛然炸開,化爲無數烏鴉,衝向自由號所有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