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節 煽風點火(1)

想着李禹的轉變經歷,張越就笑的更濃郁了。

他輕身離開鼓簧宮,走回自己所住的小樓。

剛剛走到家門口,張越就看到了韓說帶着人,站在一個閣樓前,看樣子是在等他,而且等了好一會了。

“光祿勳……”張越擠出一個笑容,迎上前去,道:“久未相見,真是令下官想念啊……”

當然是很想念的啦!

張越記得,上次韓說帶着馬家兄弟,來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可謂威風凜凜。

話裡話外,更是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樣,以爲自己是螻蟻。

但現在呢?

當初,韓說所依仗的左臂右膀們。

江充死在了自己眼前,那位不可一世的直指繡衣使者被執金吾的強弩射成了馬蜂窩,鮮血流了一地。

曾經威風八面的馬家兄弟,現在更是如喪家之犬。

張越可是聽說了,他們兄弟現在連進宮都得要人帶,不然就是私闖宮闈,要掉腦袋的。

當然了,張越知道,韓說看上去是損失慘重,但實則他本人依舊毫髮無損,他依舊是漢家九卿光祿勳,大權在握。

至少地位是比他這個侍中領新豐令要高的。

韓說看着張越,心裡面恨得牙咬咬的。

特別是想起了江充,就是死在此人之手,韓說就恨不得活吞了眼前的這個傢伙。

然而……

韓說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了。

一個多月前,他還可以在這個宮廷新人面前耀武揚威,指手畫腳,甚至視其爲螻蟻,發出威脅。

但在現在,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地位。

更用江充、馬家兄弟甚至一位婕妤的名位,作爲墊腳石,樹立了自身的權柄。

哪怕是長安城裡,張蚩尤之名如今也是如雷貫耳,威風八面。

這樣的一個新貴,不可力敵!

作爲老牌貴族,數代幸貴的真正名門之後。

韓說這一生,見過無數比眼前這個年輕人還要威風和風光的倖臣。

五利將軍欒大風光之時,尚衛長公主,身掛五個將軍印綬,在長安城中連大將軍長平侯衛青也要忌憚三分,退讓三分。

但結果呢?

一朝騙局揭露,就是屍首分離,連衛長公主也救不了他。

他還見過終軍。

那可是真正的大魔王,真正的學霸!

其才學無雙,其義氣沖霄。

沒有任何根基,也不需要任何人提拔和賞識。

只是靠着才學和義氣,一入長安便攪動八方風浪,衝擊着漢家學術界和思想界。

許多名士鴻儒,在他面前,猶如學生一樣諾諾而不敢言。

大儒徐偃,名比董仲舒,在《春秋》之上造詣無人可及。

御史大夫張湯想要致法于徐偃,百般詭計和詰難都用上了。

卻被徐偃用春秋大義一一化解。

但遇到終軍,一句‘王者無外’,一句‘枉尺直尋’,就甘願伏法,引頸就戮。

而那一年,終軍年不過十八。

經此一事,終軍聲名鵲起,震懾宇內。

他的言行,甚至可以影響軍國大事——當年天子改元元狩,就是因終軍之言。

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輕人不止學問無雙,義氣無雙,膽略也是無雙。

出使匈奴,人人以爲是死路。

終軍卻迎難而上,上書說:“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警之事,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啓前行!駑下不習金戈之事,今聞將遣匈奴使者,臣願盡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於單于之前!”

當時,韓說也在宣室殿之中,親耳聽到和看到了那個年輕侍中官的義氣與豪邁。只覺得頭皮發麻,熱血沸騰,恨不能爲其先鋒,做其門下走狗,驅策以成天下大事!

那一次終軍請纓爲使,被天子所婉拒。

然而,過了一年後,元鼎四年,南越有事。

終軍再次請纓宣室殿,俯身長拜,奏道:“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

天子批准了,終軍帶上國書,拿上天子親手交給的長纓,持着節旄,帶上使團毅然南下。

他成功了——南越王趙胡在他的說服下,請爲漢臣,朝覲長安,宣佈內附。

但他也失敗了!

不願內附的南越王國呂嘉等貴族聯合軍隊,發動政變。

終軍死於亂軍之中。

終軍之死,讓韓說看清了這個世界。

學識不敵權勢,才能不敵力量,義氣不敵利益。

故大丈夫不可以無權!不可以無錢!更不可以無力!數十年來,韓說依循於此,步步高昇,而那些曾經風光的人,一個個下獄的下獄,死的死。

自元光以來,那些大人物,那些英雄,那些豪傑,那些大丈夫們現在在哪裡?

大司馬冠軍侯暴卒塞外,大將軍長平侯死於病榻。

御史大夫張湯,自殺於牢獄之中。

平津獻候公孫弘一生清廉,死後甚至連陪葬品裡都沒有黃金冥器,其子公孫度爲山陽太守,依舊清廉,結果卻爲人構陷身死國除!

汲黯汲長卿,心憂萬民,卻死在淮陰。

御史大夫兒寬,用政清平,心繫天下,日日夜夜忙碌不停,連休沐日都在官衙辦公。

結果不過九年就累死了!

而活下來的,卻都是這些英雄豪傑在世之時看不上、瞧不上、鄙夷的人物。

如丞相公孫賀父子。

如他韓說。

如當年終軍活着的時候,連終軍一根指頭都比不上的夏侯始昌!

所以……

這個世界,英雄豪傑早死,而營營苟且之人獨活。

而且活的很好,很舒服!

就像他,論軍功,不要說去和霍去病衛青相比,就連這兩位麾下任意一個大將都完爆自己。

但……

現在他是光祿勳,手握重權,家訾無算,家裡邯鄲歌姬,西南僰奴成羣,甚至還有從樂浪買來的朝鮮**可以褻玩。

而那些人呢?

譬如路博德,連回長安,得到一個名譽的榮退都不可得。

望着眼前這個看似風光,看似驕傲的年輕人。

韓說其實很想對他說一句:“年輕人,我見過比你優秀十倍的人,也見過比你得寵百倍的人,但他們都死了……”

但,韓說生生的將這個衝動抑制住,他走上前去,來到張越身前,微微拱手,笑道:“侍中足下,本候也是甚爲想念,故此聞之侍中歸京,特地在此等候,恭迎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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