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他們帶着孩子回到家裡。天氣悶熱得像是兜頭罩下只大甕,使人透不過來氣來。
這處房子,有些房間是沒有裝空調的。這本是李嘉睿生活習慣的問題,但是考慮到些些,常安提出來,他只怪自己疏忽,立即打電話安排了人次日到家裡安裝。
客廳入口有隻很大的裝飾花瓶,工人往門裡擡東西,不小心撞碎了,連聲向常安道歉。
常安擺手說沒關係,囑咐他們多加小心,自己拿來笤帚和簸箕清掃。
在大小不一的碎片中,有個亮亮的東西,因折射到午後陽光,刺了她眼睛一下。她好奇蹲下來看,發現竟然是一板膠囊。因只剩下兩粒,原本印在背面錫紙上的字很難再辨別出。
已經無從知道,這藥原本是在花瓶裡,還是壓在花瓶的底部。可是被放在那裡,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因爲李嘉睿並不是一個會隨手亂放東西的人。
這時候門鈴突然響了,打開一看,是來送快遞的師傅。簽收物品後,快遞師傅禮貌道再見下樓,她遲疑了幾秒鐘,追出去叫住了人。
前不久韓深深過生日,曾給她寄過生日禮物。常安還記得她的地址,於是直接問師傅要來快遞單填寫完畢,再把藥放進快遞袋子。
她給韓深深發了短信,希望她在收到藥片時,請王靖生想辦法鑑別藥物種類。
不是沒想過直接問李嘉睿,可若他不想她知道實情,肯定會想辦法敷衍過去。她很擔心,也承認自己太疑神疑鬼,但是直覺作祟,只好選擇這樣的做法。
李嘉睿通常回來得很晚,常安會帶着些些先吃。等他回來,如果還未吃飯,她則再做些清淡飲食給他。
因想確定他在餐後是不是還會吃那種藥,故等他吃完飯後,常安一直想着各種理由跟隨着。
他進來書房用電腦,她也就進來看書。過了一會兒,他上樓去了,便放下書,跟着上樓。
太過於心神不寧,所以他從櫃中取換洗衣服時,她一直盯着他背影看。而等他要出房間去浴室時,她再次不自覺地跟了過去。
到了半路,李嘉睿忽然轉過身看着她,問:“怎麼了?一晚上跟着我?是不是有事情想說?”
深呼吸了一下,常安告訴自己冷靜纔開口,“我只是……想去看看些些。”
“他都睡了,你還要再去吵他?”很明顯的閃爍其詞,他自然不信。
“真的沒什麼,”低下頭,她小心掩飾着自己的情緒,“工作了那麼多年,這下在家閒下來沒事可做,不太適應。”
他目光閃了一閃,似在思索跟判斷,常安知道若讓他繼續想下去,她遲早會被識破是在說謊,忙道:“我的身體已經緩過來了。我想去你那裡幫你,如果,可以的話。”
兩個人當初有過商量,她安心待在家裡,現在會爲反悔表現得爲難,在他看來,倒也說得過去。
“我當是爲了什麼事情。”李嘉睿笑了下,目光溫存,但,疑慮未完全消除,仍舊在探查。別人可能並不能發現,常安很瞭解他,不敢掉以輕心,謹慎控制自己的表情,未曾再露出端倪。
“既然如此,”他說,“我會盡快安排適合你做的事情。”
她點了點頭,忐忑回了房間。
早就想到李嘉睿不會讓她接手很難的工作,但常安沒想到自己會被他帶到一間花店。店裡的前臺小姐看到他們到來,禮貌地鞠躬,露出恰好的笑容。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她能看得出花店已經運營一段時間了。
“在你幾個月前來蘇州,以爲我要和你離婚之前。”他手指攬過一隻插在玻璃器皿中的墨蘭欣賞,“不過當時我們的情況複雜了些,我就一直沒告訴你。這段時間,花店是店長在打理,生意說不上好壞。”他轉過來看向她,“雖然開花店俗氣了些,但是我不想你太累。”
“別人送花,你送花店。”她望着他笑了,“哪裡俗氣了?”
環視店內,常安發現這裡不同於一般花店的花枝擁簇,僅是根據裝修和陳設,簡單放置着少量的花藝樣品。不像花店,倒像是佈置講究的文藝畫廊。
稍後,店員拿來涵蓋不同價位的樣冊給她看。粗略地翻了下,常安認爲價位定得還算合理。
在聽店長簡述了經營狀況後,她即瞭解了花店沒有盈利,僅勉強維持開支是因爲沒有進行有效宣傳的緣故。不過倒不至於因此感到壓力,營銷恰恰是她最擅長的部分。
常安打算回家先查查資料,然後走訪本市花店後,再正式到花店接手。
而在被送回家的路上,她和李嘉睿說起自己對於花店經營的種種想法,他也只是默默聽着,偶爾地,纔會給予自己的意見。
常安知道,自己能想到的,李嘉睿不會想不到。一直什麼都沒做,想來是更願意她盡情發揮所長。這份獨特的體貼,她很受用。
到家後,她拿鑰匙開門,發現包裡的手機居然亮着。這纔想到是進入花店前,自己調了靜音,忘記調回來。
看到來電姓名,她正託着手機的虎口處輕顫了一下,短暫調整平穩情緒,接通電話。
“肯接電話了?”電話裡王靖生口氣不太友善。
剛剛看到有十來個未接來電,她知道王靖生因聯繫不到她,肯定積了不少情緒,所以並不介意。
可是電話中,王靖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輕吁了口氣才告訴她:“常安,那藥是百憂解。”
“百憂解?”好像在哪裡聽過,可想不起具體的用途了。
“是的。”王靖生聲音壓得更低,“那是一種抗抑鬱的藥物。”
最近的半年多,除了陪他們母子,李嘉睿的時間還要再一分爲二。
他和木景堯合力肢解爲木、李兩姓共有的資產,遇到了非常大的阻力。
不過阻力也並非全然來自以宰公爲代表的仲裁集團,而是因求安穩,兩家資產多分散世界各地,不動產又佔了相當一部分,拆分起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除此,他的精力還放在他最看重的扶持項目上。從前單純以加工爲收入的工廠,現在很多在轉型後走上外銷的路子。他希望建立起相應的培育扶植計劃,幫助他們不再受制於緊張的資金鍊,同時能夠更有策略得放手博得國外市場。
以前他也是同樣的忙。可自從他們母子回來後,每每想到家裡有人在等待自己回去,心中多了安慰。
早晨和常安分開,他回到公司,召集所有中高管,連續開了一天的會,連午餐都是在會議室吃的。
等到下午六點鐘散會,所有人離開會議室時,臉色都是黑的。李嘉睿卻如往常一樣,單獨留在這裡,結合秘書所做的會議記錄整理思路。
七點半左右,他出門坐電梯到地下室開車,接到了常安打來的電話。
“以後我接手花店的話,時間會變少。你以前安排給我的鬱姐,方不方便再請她來蘇州?”她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一樣,不過他這時只當是負一層的信號不夠好。
“可以。”他打開車門,“我馬上到家了,具體的我們回去聊。”
“好。”常安答應了聲。
以往她在家裡,頭髮都是隨便紮在腦後,今天卻是散在肩上的。
她幫他放包到架子上正要離開,他卻忽然牽住她靠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皺眉問:“爲什麼哭?”
常安不發一言,轉身朝廚房方向去了。
“到底是怎麼了?”他跟着進去,見她拿碗給自己盛湯,並沒有靠太近,放柔了口氣問:“早晨去花店時,不是還好好的?”
常安仍舊不說話,李嘉睿稍側了眼,看到廚房擺設有輕微變化,而存放杯子的吊櫃門關得不夠嚴。再轉眸往客廳裡瞧了幾眼,他發現那裡,竟也有同程度的凌亂。
他抿了抿脣,約略猜到了,但並不完全確定,小心問:“你在找什麼?常安。”
“我今天找了一天,沒有再找到其他的。”她頭向他所在的側後方折了些,未完全轉過來。把雞湯放在一旁,常安從口袋中掏出手機,裡面有她那天拍下的藥片照片,推到他眼前,問:“你爲什麼要瞞着我?”
“確實是之前在吃的藥。”既然她知道了,他選擇如實相告,“不過已經不吃很久了。”
他是背光面對她而站,但她能看到他臉上的神色,是坦白的,可太在乎,她的顧慮不能馬上消除。
“我有分寸。”李嘉睿說得很輕鬆,好像自己服用的只是感冒藥之類的一般藥物,“只是副作用最小的抗焦慮藥物。”
“再小,也還是會有。”
“針對消化器官有輕微影響,偶爾導致失眠而已。”他解釋。
“真的沒有其他的?嘉睿,你別再瞞我。”她今天心慌意亂的在房子裡找了一天,想確定他是否還在繼續服藥,還沒來得及上網細查藥的負作用。
“還有……”驀然頓住,他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常安聽到臉色白了,不過緊跟着又紅了。
夫妻之事,他並不沉迷,往往也是做的多過說的。現在有意拿來開玩笑,是想緩解她的情緒,常安都明白。
“不過不會有什麼問題。在這上面,我表現的,向來很好不是嗎?”他的嘴角輕輕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