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和尚來結婚,滑天下之大稽。不僅審覈材料的同志好奇,其他的人也很好奇。消息像是長了腳,瞬間在整個民政局裡不脛而走。同來結婚的人婚都不結了,全趴在門口的玻璃窗戶上看。

這下不止是蘇善臉紅,我的臉也紅了。

“我真的是和尚。”看的人太多,蘇善說什麼我也管不了。別人的玩笑話,蘇善都解釋的一板一眼:“手續上來說,我是十六歲還俗的。但要是儀式上來看,我是昨天晚上還俗的……”

“呀!”對面坐着的同志大姐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她的眼裡是莫名其妙的滿意感:“有這麼漂亮的媳婦,還俗也值得了……小和尚,你們兩個是在哪兒認識的?是還在寺廟裡出家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嗎?愛情啊,果然比佛祖要吸引人吶!”

民政局的人經常處理婚姻關係,難免嘴碎點。給我和蘇善辦理手續的同志大姐拿着材料反反覆覆的翻看半天,她完全是在拿蘇善和我找樂子:“現在到底是怎麼了?凡人對待婚姻如兒戲,和尚倒是爲了結婚來還俗……嘖嘖嘖,我在民政局20多年了,第一次見到有和尚來結婚的。”

“能不能快點了?”我實在是忍受不住:“我們還有事兒呢!”

“急什麼啊?”我催,大姐反倒不願意。瞪了我一眼後,她故意慢條斯理的仔細看:“你老公是和尚你不知道?和尚和正常人不一樣!我不得仔細看看?萬一要是有個什麼……”

什麼叫和尚和正常人不一樣?我皺眉。

我上了脾氣,乾脆跟她死耗:“行!你看!你使勁看!今天你不看上三個點,我還就不走了!”

“齊悅,算了吧!”蘇善永遠是主張以和爲貴:“我們讓這位居……我們讓這位大姐慢慢看,本來我們就是特殊情況,慢點是理所應當的。”

“現在假和尚太多了,我怎麼也要認真負責一點?”同志大姐對蘇善印象頗好,她洋洋得意的看着我:“出家人跟我們就是不一樣,講理!”

講你媽了個頭!

我不能罵別人,只好罵蘇善。對着蘇善光溜溜的大腦袋,我狠拍了一下:“你是向着誰的啊?”

蘇善不明白,他無辜的摸了摸被我打的地方:“向着?向着是什麼意思?”

“你們是來結婚的還是離婚的?”同志大姐“仗義執言”的幫着蘇善說話:“要打出去打去!撒潑不是在民政局撒的!撒給誰看呢?”

“打是親罵是愛你沒聽過?我願意打我老公,你管得着我嗎?我怎麼沒說上你家打你老公啊?”爲了故意氣同志大姐,我挎着蘇善的胳膊裝親熱:“你也知道你這是辦結婚的啊?知道辦結婚你還哭喪着個臉幹嘛啊?你是人民公僕,你懂不懂?有沒有點自覺?”

蘇善想要開口說勸的話,被我惡狠狠的眼神兇了回去。蘇善輕嘆一聲,他身子僵硬的被我靠着。我的胸部蹭在他的胳膊上,蘇善臉紅的像火燒。

我很不喜歡周圍人拿着蘇善的身份當八卦樂子沒完沒了的說,雖然我沒有信仰,但我覺得有信仰並且能夠對信仰虔誠的人,都是值得敬畏的……我喜歡罵蘇善傻,是因爲他真的傻。可其他人說蘇善是和尚來結婚,話裡卻變了味兒。

同志大姐看我不好惹,她草草了事:“行了,可以了,我證明你們兩個可以結婚,下一個。”

“什麼下一個啊?”莫照臨總說我的脾氣又臭又硬,跟麻將上停了似的,胡牌就那一張,我是一根筋:“你當我話白說的啊?你不喜歡看嗎?你必須給我看三個小時!”

“我說你這個人怎麼不知好歹啊?”同志大姐翻了我一眼:“你跟我耍什麼渾?”

“呵呵,我還就不知好歹了。”我冷笑:“是我耍渾還是你假公濟私?是你拿我老公的身份找樂子還是我無理取鬧?我把話撂這兒,我掐表數着,你不看上三個小時,今天沒完。”

“齊悅……”

“你閉嘴!”我掃了一眼辦公室外面看熱鬧的人羣,心裡想着大不了一拍兩散:“說什麼都沒用!你必須給我看!”

“得了,算我不對還不行嗎?”同志大姐語氣放軟:“你們抓緊去結婚吧!犯不着在我這兒浪費時間……再說了,你們也得爲別的結婚同志考慮考慮啊!”

聽同志大姐這麼說,蘇善便坐不住了。蘇善是善良,他總是先爲別人考慮……可善良的人不是沒有尊嚴的,被人肆意的拿來取笑玩樂,善良的人就不會心裡有陰影受到傷害嗎?

我坐在椅子上不動,下定決心跟同志大姐死磕。神鬼怕惡人,惡人自有惡人磨。蘇善跟我在一起,別人想欺負他,沒門。

“蘇善,你給我坐那!”我指指椅子:“你以後不歸佛祖管不歸方丈管,你就歸我齊悅管!我讓你坐那兒,我能害你嗎?”

蘇善的表情忐忑,可他還是信我的。猶豫了片刻,蘇善又坐回到椅子上。

同志大姐摸電話打:“我惹不起你,我叫保安!”

“行,你去叫。”我不在乎,我有的是招數對付她:“你前腳把我趕出去,我後腳就去找你們局長。我倒是要問問,咱們國家還主不主張宗教信仰自由了?怎麼得,信佛教還要在你們這兒受歧視嗎?佛祖都允許還俗呢!用得着你們在這兒看笑話嗎?”

同志大姐沒想到我這麼能說,分分鐘問題就上綱上線了。同志大姐拿着電話哭笑不得:“那你想怎麼樣?你說我聽聽?我道歉,你又不接受。”

“你那算道歉嗎?你道歉的有誠意嗎?”我甩開蘇善想要阻攔我的手,冷聲說:“我的要求我已經說過了,你不是喜歡看材料嗎?我給你掐表,我們的資料,你必須看三個小時。”

同志大姐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她怎麼都不會聽我說的。我們雙方僵持不下,最終鬧到局長來了。

局長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一看就屬於笑面虎。進屋先跟我和蘇善打了招呼,他揮揮手示意同志大姐先出去。局長話說的倒是輕巧,三言五語想一筆帶過:“你們結婚,是大喜的日子,沒必要在這兒生氣哈!等一會兒我讓人安排給你們錄個特別的紀念影片,不收錢的。”

“我們不錄,我們也不想跟你廢話。”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我就是滾刀肉:“你把剛纔那大姐給我叫回來,你看着她給我看三個小時的資料。今天不看完,我們明天還來。什麼時候看完什麼時候算!”

我是個女的,民政局的人打不得罵不得趕不得。看事情越鬧越大,局長沒辦法只好妥協:“我去叫她,我讓她看。”

“齊悅。”

“幹嘛?”我以爲蘇善又要勸我,我一肚子的火:“你能不能給我撐撐臉面?現在別人都以爲你是我老公!有你這麼扯後腿的嗎?”

蘇善被我的彪悍嚇到,他很小聲的說:“我是想告訴你,現在已經不早了。在耽擱下去,你天黑之前就離不開帝都了。”

“……”奶奶的,一着急把這事兒忘了。

一人退一步,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等同志大姐看資料看到一個小時,我就拿着東西去跟蘇善辦手續去了。蘇善到哪兒都受欺負,我這樣的惡霸反而處處有人給開綠燈……局長特批儘快給我和蘇善辦完結婚手續,除了簡單的工本費,多一毛都沒要我們的。

拿着結婚證從民政局出來,我揣好自己的那份問蘇善:“你是傻瓜嗎?他們那麼說你笑話你,你都不生氣?”

“阿彌陀佛。”蘇善看起來就是個呆子:“有什麼好生氣的呢?我相信,他們只是好奇,沒有什麼惡意的。”

我輕笑,果然是呆子。

“我要去坐長途車了,等需要離婚的時候,你給我打電話,我會趕回來。”鬧了太久,天已經黑了。我準備跟蘇善告辭,可又不太放心他自己:“你是要回寺廟裡嗎?”

“不,我要回奶奶那裡。”蘇善略微停頓:“你一定要晚上走嗎?天亮再走不可以嗎?”

我沒說話,蘇善點點頭:“好,我知道了……那等你下了車到了目的地,你能通知我嗎?”

“通知你幹嘛?”我拍拍蘇善的光頭:“喂!大師,咱們兩個結婚是假的。你不會真拿我當老婆了吧?”

霓虹燈下,蘇善的臉被照的紅:“阿彌陀佛,我只是擔心你。”

“幹嘛擔心我?”我拒絕:“我用不着人擔心。”

我不想跟蘇善多說,很直白的跟他告別。而蘇善完全沒有轉圜,說過再見之後竟然真的走了。

“呆和尚,你就不會送我去車站啊?”我看着蘇善的背影呢喃:“女人說‘不’就是‘是’,說不用送,就是你必須強烈要求送……以你的覺悟,你還是當一輩子的和尚去吧!”

我走兩步停下,又忍不住拿出結婚證看了看。照片上的蘇善笑的呆板,鋼戳卡的位置正好像是他虎牙的凸起。我再一次的揣好結婚證,心裡是一陣的悵然若失。

也不知道蘇善,他是怎麼看我的。他能自己提出和我結婚……我對他來說,是不是跟其他人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