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一個普通的星期一,楚翹收拾妥當準備出門上班。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出租房樓下仍舊留下一灘一灘的水漬,楚翹一不小心便在洗淨的白鞋上留下了污點。可這並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因爲今天是她成爲朝陽實業正式員工的日子。總算是沒有辜負她這麼久以來兢兢業業的實習期生涯。
快到公司門口時她看見了那位很久沒有出來擺攤賣早點的周姨,忽然很是想念周姨的手抓餅。擡手看了看錶,距離上班還有十五分鐘,時間還充足。於是她毫不猶豫的穿過馬路,朝周姨的攤點走去。
那個從來不買早餐的馬虎鬼陳歡肯定也還沒吃,不如也給她帶一份吧。楚翹這樣想着,低頭看路,卻不料拐角時迎面開來一輛黑色奔馳。她躲閃不及,一時之間不知該往左還是往右才能避開時,就聽見車子緊急剎車的聲音。
差一點點就要命喪輪胎之下了!楚翹癱軟在地,慶幸自己劫後餘生。
“怎麼了?”坐在車內的林摯猝不及防的撞上椅背,眉頭明顯一皺。
司機一陣驚慌,趕緊下車查看。坐在副駕駛的劉助理轉頭,滿臉抱歉:“似乎撞到了一個人,我下去看看吧。”
林摯搖下車窗,卻只看到司機慌慌張張的背影,也不知撞到了誰,情況怎麼樣。
“去吧,好好解決。”
劉助理點點頭,隨後下了車。
楚翹被司機攙扶了起來,緩了一會纔回過勁來。劉助理上下打量了楚翹幾眼,確認沒有明顯的外傷後纔開口:“小姐沒事吧?”
“我還好,還好……”楚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仍是覺得心有餘悸。
“這是我的名片,請收好。”劉助理向楚翹遞過一張名片繼續說道:“若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可以打這個電話聯繫我。”
楚翹接過,大致瞟了一眼。朝陽實業總經理秘書?那不就是我上班的地方嗎?裡面坐的該不會是總經理吧?楚翹心裡這麼想着,裝作不經意的朝車內看了看。可是玻璃太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完全不知道長什麼樣。不過她可以確定,裡面坐的肯定是總經理了。
想來她還沒見過總經理長什麼樣呢。
但車內的林摯卻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看見了楚翹,頓時身形一僵。這麼多年沒有見過,那張臉忽然闖進他的視線時,他竟然覺得有些緊張。
是她被撞了嗎?
下一秒他便要推開車門想要下去看看,問問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忘了他。
劉助理和司機卻拉開車門坐了進來。劉助理衝他搖了搖頭:“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被嚇着了。”
林摯緊緊握着車門,指節泛白,最終還是搖上了車窗對司機說了聲走吧。
楚翹還在滿臉好奇的朝車窗裡張望,林摯擡眼看着她的臉從車窗外一劃而過,一顆騷動的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想了那麼久,愛了那麼久,恨了那麼久的那張臉,以爲早就已經被他丟棄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卻沒想到那個人再次出現的時候,那些塵封的記憶竟然輕而易舉的就被勾起。
所有的過往一瞬間像是點燃了在林摯腦海中爆炸開來,說的話,做的事,每個表情,每個動作,他竟然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林摯,你有你的繁華前程,我有我的安定生活,我們還是分手吧。”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只是因爲不愛了。”她冷淡而又不耐煩。
不愛了,只是因爲不愛了。五年前,她就不愛了,而你現在的這些慌亂簡直就是可笑。林摯眉頭緊鎖,雙手不自覺握成拳。
“林總,到了。”劉助理側頭,拉回了林摯的思緒。
林摯看向窗外朝陽實業幾個鍍金大字,略微整理了下儀容,便從容不迫的下了車。一雙眼睛冷冽凌厲,與之前那個暗自神傷的多情郎截然不同。
“林總,這邊。”劉助理把林摯引到專用通道,便一同乘坐總裁專梯去了最頂層的總經理辦公室。
經過一番周折,楚翹也是沒有了買早餐的心思,急急忙忙的衝向了公司。今天很重要,所以絕對不可以遲到。剛到電梯口,就遇到了同樣慌慌張張趕來的陳歡,喘着大氣嚷嚷:“我的媽呀,終於趕到了。”
“你每天都這麼風風火火的,不怕沒人要啊?”楚翹打趣道。陳歡是楚翹的高中學姐,比楚翹早一年畢業,在整個部門也是最和楚翹談得來的。她瀟灑隨性,不愛計較,很對楚翹的胃口,所以纔敢拿她打趣。
陳歡皺鼻,輕輕彈了一下楚翹的額頭:“你學壞了!”
楚翹明媚一笑,剛好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門。她們兩個便隨着人潮擠進了電梯。
“誒,你知道嗎,聽說今天新任總經理上位,也不知道以後是什麼個情況。”陳歡伏在楚翹耳邊忍不住八卦。
“那又怎樣,反正影響不到我們這些底層員工。”
“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這個總經理會玩些什麼花樣鞏固地位呢?聽說這個總經理是林董事的兒子,很多董事都不同意他出任總經理。領導們勾心鬥角的難免會連累到我們底層員工的。”
楚翹擡頭,以一臉“你想太多了”的表情看着她。
“信不信隨你。”陳歡聳聳肩,電梯門開,又隨着人潮擠了出去。
“對了,恭喜你成爲正式員工。”走在前頭的陳歡突然回過頭,一臉嫵媚的看向楚翹,給了她一個飛吻。
楚翹笑出了聲,歡欣鼓舞的走向了屬於自己的辦公桌。
頂層會議室內。
今天是林摯正式上任的第一天,照例要開董事會議。一來是熟悉公司內部各個階層的領導,二來是正式交接工作。
眼下會議室除了掌握股權的董事,也坐了不少部門領導。而林摯,坐在最前頭的位置,正陰沉着一張臉,打量着底下那羣不甘心的董事們。
“各位也都是朝陽的元老了,平日裡我還得叫你們一聲叔叔。可是如今我是朝陽實業的總經理,在其位便要謀其職,公事就該公辦。我知道你們不願意我來坐這個位子,但是鼓動底下的部門領導請辭是不是太幼稚了?”
林摯淡淡的撇了一眼堆在他眼前的幾疊信封,這個下馬威倒是他沒有料到的。
“咳咳。”雙鬢斑白的陳董率先出聲:“民之所願,我們怎麼可能去控制他們的想法和行動?再說,你出任總經理,全憑林董一句話,我們又哪兒來什麼願意不願意?”
林摯冷笑。
“那就好,既然是民之所願,那我也不便強留,祝各位都有個好去處吧。”林摯轉頭,對劉助理吩咐道:“通知人事部,儘快辦理這幾位經理的辭職手續,然後把空缺補上。”
坐在底下的幾位經理頓時啞然,驚愕的看着林摯,一時之間也是慌亂不已。這和說好的情況不一樣啊。爲首的李立明望向董事們,期望他們能站出來說句話。
董事們也是一口氣咽在心裡,卻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隱忍不言。
“接下來我們該要討論一下正事了。”林摯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朝陽百貨開張在即,卻有三十個商家突然撤走櫃檯,這其中的原因你們都查清楚了嗎?”
幾個董事悶不吭聲,心底卻在冷笑。什麼原因?還不是你林總經理突然上位,讓外界揣測不已,連帶着股市動盪,人家不願意冒風險才走了唄。
“這幾年C市發展巨大,已經不是我們朝陽一手遮天下的時代了。原本涉足百貨市場我就是不同意的。別說有東洋百貨幾個老牌子,就是這幾年發展起來的新型商城也有好幾個。競爭壓力之大,再加上……”陳董說了一半,突然擡眼,略有深意的看了看林摯才繼續說道:“再加上朝陽實業突然換了總經理,外界揣測不已,讓那些商家都沒了信心。”
說來說去還是繞到了林摯的身上。
林摯但笑不語。沒有信心?是因爲這幾年他一直在外求學,也沒有幹出什麼實事,一回來就坐上了總經理的位置,以爲他只是一個靠着老爸關係硬的紈絝子弟?
衆人都被林摯這笑容弄得莫名其妙,誰也不明白這笑裡藏着什麼意思。幾個老董事交換了眼神,最後還是陳董出聲道:“這次事出突然,大家都沒有什麼應對之策。朝陽百貨雖然不是重點投資項目,但也耗資不少。總經理如今是正式入職了,也該爲公司做點實事了,也好讓大家心服口服。”
“是啊。”
“是啊。”
剩下幾個董事紛紛附和。
底下幾個部門經理自然是插不上什麼話了,只能擦着冷汗看這新上位的總經理究竟怎麼應對。
林摯脣角依舊一抹冷笑,獨自思考了一會兒後信心百倍的說道:“可以,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我一定不會讓朝陽虧損一分一毫。但從今以後,我希望彼此之間可以少些閒言碎語,多做實事,爲了我們共同的利益一起奮鬥。”
幾個董事面面相覷,心有不悅。
“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吧,各位辛苦了。”林摯不管不顧,笑着起身淺鞠一躬,然後拉開轉移率先走出了會議室。
“去把那幾個寫辭職信的經理叫到我的辦公室。”一出門,林摯就對劉助理吩咐到。
“好。”劉助理應承,轉身又進了會議室。
總經理的辦公室在朝陽大廈的最頂層,擁有絕佳的視覺位置。碩大的落地窗前,林摯正放眼眺望,想着這繁華的都市是如何一點一點的演變至今,幾年不曾回來,竟然變得他都有些陌生了。
想起五年前他還對這個城市熟悉不已,幾乎每個角落都有他和楚翹的身影。如今那些地方,是不是依舊還在呢?
“林總。”
劉助理在身後輕喚,林摯纔回過神來,轉身望向那幾個被人當槍使的倒黴蛋,客氣一笑:“請坐。”
幾個經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也莫不清楚林摯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只好順從的坐了下來,默默等待林摯發落。
“我查過幾位的人事資料,大多都是畢了業就在我們朝陽做事的老員工,做到現在的位置也實屬不易。”林摯也在自己專屬的辦公椅上緩緩坐下,氣質風度好似一個君王,冷冽的眼神一一劃過他們身上時,更讓他們覺得戰戰兢兢了。
“說實話,失去你們這樣的人才我覺得很可惜。”林摯頓了頓,看了看幾位經理充滿期待的神色才繼續說:“但槍打出頭鳥,我要是不做點什麼,難免以後會被人掐着脖子走。”
“林總,其實我們……我們並非真的想辭職。”李立明苦着一張臉說道。當初陳董是和他們說好了,把林摯逼下臺,從董事會選一名董事上臺,自然是少不了他們的好處。可哪裡想到這個初出茅廬的黃毛小子是個油鹽不進的硬傢伙,一點情面都不留直接就批准了。
“是你們把自己想的過於重要了。一個部門經理的確是有分量,但這個位置也並不是非你們不可,你們蠢就蠢在寧願被人當槍使,也不知道認清楚形勢。我雖然是出任了總經理,但大家都是在爲朝陽這個大集體做事,也不是單單爲我一人,大家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
“難道換一個人當總經理,你們就不用做事了嗎?”
幾個經理面面相覷。
“我想了想,部門經理的位置你們肯定是坐不了了,但我還是願意給大家一個飯碗,繼續留在朝陽做事。至於願不願意,就看各位自己的意願了。”林摯說完這句話便不再言語,只認真打量着幾位經理。
幾位經理雖心有不甘,但最終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臨走之前,林摯一副沒事人似的笑得寬容大氣:“各位努力,朝陽肯定也不會辜負了功臣。”
待人都走後,劉助理滿臉不解:“林總,爲什麼不讓這幾個人走了乾脆?留在身邊還怕將來養個禍害。”
“你以爲我說走他們就真的會走麼?誰知道他們背地裡和那些董事做了什麼交易,我今天讓他們辭職,明天那些董事就會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們留住。既然如此,這個好人我何必讓給那些董事做?”
劉助理恍然大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
臨近午飯時間,楚翹差不多忙完事情,一個轉身轉動了椅子,趴在陳歡桌上問道:“中午吃什麼啊?我沒吃早餐,快餓死了。”
“隨便吧,等我忙完我們就去。”陳歡一邊埋頭看報表一邊回答。
“OK!”楚翹打了個手勢,重新轉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12點休息,楚翹立馬拉着陳歡馬不停蹄的趕往了公司餐廳。楚翹疾步走在大廳,心早已飛到那些雞翅火腿的身上去了,陳歡卻還在身後喋喋不休:“唉,你說你今早上差點出車禍是什麼情況啊,給我說說唄……”
陳歡正八卦得起勁,走在前頭的楚翹卻突然定住了腳步,彷彿被點了穴一樣。
“怎麼啦?”陳歡走上前,卻發現她正目不轉睛的盯着前方那兩個迎面走來的俊美身影。
在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楚翹的心跳就彷彿靜止了。那個從VIP通道迎面向他走來的人,正是她青春裡最刻骨銘心的初戀林摯!那個她想了千百回,以爲再也不會見面的人,那個給了她無數美好回憶最後卻被她狠心趕走的人。她至今都能記得,那個雨夜他絕望又憤怒的表情,他說完“楚翹,我恨你”後孤獨又落寞的背影。
很多個不眠夜裡,這都是她心底不可觸碰的傷痛。
原本以爲相忘於江湖,那些回憶也就都可隨風而去了。可誰知道這個江湖如此之小,五年以後他們又再次相見了。
林摯也看見了楚翹。他壓根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自己的公司裡,還戴着員工的胸牌。一再壓抑住自己心底翻滾的情感,他才裝出一副漠然的表情,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淡然走過。
“把朝陽百貨撤櫃的商家資料發到我的郵箱。”
“好的,林總。”
楚翹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今早上那個給他名片的總經理秘書叫他林總。原來他就是林董事長的兒子,新上任的總經理。楚翹一再的覺得諷刺,可是想到林摯從她身邊走過,連個眼神都不給她,彷彿從來就不相識時,心裡的難過就像是黑洞要將她吞噬。
“青年才俊啊……”陳歡沒察覺出楚翹的異樣,只以爲是見到了帥哥走不動道,也盯着林摯的背影嘖嘖稱讚。
楚翹回過神來,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林摯,拉着陳歡的手臂勉強一笑:“走吧,我要餓死了。”
整整一個下午楚翹都心不在焉,陳歡說下班以後一起去吃飯,算是慶祝她成爲正式員工她也只是敷衍了事。
“你怎麼了?”陳歡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才覺得哪裡不對。莫不是看上那個青年才俊了?
“沒事啊,可能是要來月經了。”楚翹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陳歡翻了個大白眼才忍住那顆想吐槽的心,對着那堆報表埋頭苦幹去了。
再次重逢,楚翹其實在心底想過千百遍。可能是在某個黃昏,兩人意外在街頭遇見,或者是在同學聚會,兩人不可避免相見。但無論哪一種,都比現在這種要好。
他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而她只是最底層的員工。
這難道不是諷刺嗎?
只是楚翹不知道,思緒萬千的不只她一個。
此刻林摯正坐在車內吞雲吐霧,絲毫沒有了那副雷厲風行的模樣。這些年想必她都過得很好吧。看她春風滿面的樣子,似乎比離開的時候還長胖了一些。也是,先放手的人哪有什麼牽掛,轉過身又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這麼多年他的難過,豈不是一點都不值嗎?
林摯忽然覺得自己可悲又可憐,原來這麼些年自己的難過都只是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