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滿是濃郁的紅。
雪白的窗紙上貼着剪紙的大紅雙喜字, 簡單的室內陳設,兩張牀卻已合成了一張。紅色的輕紗幔帳捲起,牀上鋪着大紅緞子面的被子, 一對鴛鴦戲水的枕頭並排放在牀頭。
桌子上放着一對喜燭, 立在銀色的燭臺裡, 還未點燃。
燭臺旁有四樣小點心, 還有兩盤紅棗、蓮子、花生。寓意着早生貴子。
門並未閂上, 少年推開門,就看到了正在窗前靜靜站着的人。
他依舊是一身月華色長衫,只是本一直綰着的髮髻已散開, 隨意的披下來,用一根同色系的帶子纏繞起一綹。
他聞得門聲, 忙回身, 見到少年已微笑道:“熾, 好久不見”。
他已沒了上次見面時的痛苦,一張臉上滿是喜色, 少年不由嘆了口氣,幽幽道:“你看起來很快樂”。
“是的,若隱很快樂!這種愉悅,恐怕只有明珠才能給若隱”,若隱輕聲道。
少年環視屋子, 問道:“她呢?”。
“你是問明珠麼?”, 若隱道:“明日就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明珠出去採買些必要的東西”。
“是麼?”, 少年皺眉, 隨手拿起粒花生放進嘴裡,細細的咀嚼着, 半響又道:“恐怕我來的不是時候”。
“熾若有什麼事,可以和若隱說”,若隱道。
“真的可以和你說?”,少年挑高音量,若隱已點頭道:“實不相瞞,若隱已知道了蕭大哥也是莫染”。
“你知道了?”,少年心咯噔一聲,忙望向他,卻見他面色平靜,繼續說道:“不要問若隱是如何得知的,若隱只是想說,若隱非常同情蕭大哥的遭遇,若隱也說過交由明珠選擇,可明珠說她早已忘了當年,如今只想一心一意與若隱在一起”。
若隱幽幽的嘆了口氣,蹙眉道:“感情的事,真的不能勉強”。
少年雙手握成了拳,定定的看了他半響,方道:“原來是這樣!那我真的要恭喜你們了!”,他轉身就走,若隱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熾,不留下吃頓便飯麼?”
“不了!我不想擾了你們的興致”,少年急匆匆出門,到了門旁又立住,他思索片刻,轉回頭去,說道:“你既然已知道蕭燃也是莫染,那麼你知道他得了失心瘋麼?”。
若隱蹙眉,搖頭道:“若隱不知!蕭大哥得了失心瘋?怎麼會這樣?”。
少年聳肩,道:“大概是他太傻了”,他頓住,想了想又道:“你能不能讓明珠去見一次蕭燃?我知道如今提這個要求有些不妥,可他已經是個瘋子,你不會介意吧?”。
“我不會介意”,若隱微笑,復又說道:“蕭大哥是我們的朋友,明珠回來了若隱一定如實相告,或者你等着她回來?”。
“不了,我不知與她見面該說什麼。何況蕭燃在九虛山我多少有些不放心。你就把我說的告訴她吧,她若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去就當我看錯了人”。
少年轉身就走,若隱忙問道:“蕭大哥在九虛山何處?”。
“九虛山第十八間客房”,少年拋下句話來,再不願多留,隱了身形土遁離開。
少年的身影甫一消失,若隱臉上的笑意就已僵住,他雙眉微蹙,冷聲道:“你還不出來”。
就見那輕紗帷幔後現出一人來,那女子面容憔悴,一雙眼目光閃爍,她試探着問道:“如今麻煩來了?”。
微露!!
若隱點頭,目光中滿是緊張之意,他急聲道:“當初你不是和我說好了?爲什麼會這樣?他難道不應該留在精靈道?而且他怎麼會得了失心瘋?”。
微露垂下頭來,幽幽道:“你知道的,我根本沒想到那兩個老傢伙會插手!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你可不要嫌棄我!”。
言罷她忙貼身上去,若隱卻皺起眉頭來,厭惡的推開她,道:“我和你全無關係,你不要抓着我不放,而且我和明珠就要成親了”。
微露冷笑,道:“你如今再說這些可是晚了。當初在精靈道你答應我時,怎麼沒想這麼多?你這種男子很難找的,我既然發現了,又怎麼會輕易放手?”。
“當初是你騙我,你說只要蕭大哥留在精靈道,明珠就會和我在一起”,若隱急急道。
“我說過的話多了,難道你都相信?而且你不算賠啊,明珠不是要和你成親了麼?”,微露又靠近他一點,若隱忙後退半步,道:“如今明珠要和我成親,皆因若隱的努力,和你無關”。
“是麼?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你真當我是傻子?你說如果我把你的事全盤嚮明珠托出,她會怎麼樣?還會不會和你成親?”。
微露冷笑連連,若隱卻已僵住,微露媚笑着逼近他,這次他沒有閃躲,只是愣愣的立着,她手輕撫着他那張完美的臉,輕聲道:“她會恨你的,道長!而且今夜她若是去了九虛山,你猜她會回來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若隱雙目赤紅,他一疊聲說着,連連後退,跌坐到牀上,微露立刻欺身上來,柔軟的身體緊緊貼/合着若隱,咬着他耳垂,低低道:“你知道的,我會有辦法。可是道長,你該怎麼謝我呢……”。
大開的門忽然關上,卷着的輕紗幔帳輕飄飄落下來,那大紅的喜牀上,微露伏在若隱身上,手從他眉撫到眼,眼撫到脣,她吃吃的笑,道:“今日我就放過你,我喜歡你心甘情願的和我雙/修,而不是如今這樣”。
她翻身下牀,冷笑道:“爲我好好的留着這處/子之身,你懂的,就算成了親也不許與她圓/房。我早晚會等着你心甘情願的送上門來”。
她嫵媚的笑,人卻已不見。
牀底下黑暗的角落裡,躲着只兔子,那兔子用毛爪子緊緊地捂住了三瓣嘴,不敢發出聲音來……
爲什麼已是初夏,屋子裡卻還是徹骨的冷?若隱怔怔的坐在那大紅喜牀上,突然倒下去,摔到地上,蜷縮成一團,他渾身都已抖個不停,恐懼早已如影隨形。
他雙拳握緊,重重的捶向冰冷堅硬的地面,血從傷口處流出,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疼,門“吱呀”一聲開了,陽光一股腦的涌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熟悉的,令他每次聽了都會心動的聲音:“若隱,我回來了”。
明珠立在門口,一眼見若隱正蜷縮在地上,血滴滴答答從手上流下來,她忙上前,隨手扯下一條裙角,仔仔細細爲他包紮,問道:“你怎麼了?手怎麼會流血?受傷了?難道是碧璽又來了?”。
若隱緩緩搖頭,道:“沒有,碧璽師叔本就是有情人,又怎會不懂若隱。若隱受傷……”,他不再說下去,眼中已有難色,明珠忙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的沒事,只是若隱不小心弄傷了自己”,他欲言又止。
“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明珠嘆氣,看一眼桌子上扔着的花生殼子,拿起來皺起眉頭,問道:“誰來過?是熾麼?”。
“是”,若隱垂下頭,就連眼簾都已低垂。
“他有事找我?”,明珠猶豫了一下,問道。
熾不會無緣無故前來,難道是蕭燃有事?是他魔毒復發?還是關於那選擇的事?明珠心中一緊,卻見若隱搖頭,道:“他只是來恭喜我們”。
“他知道我們要成親了?”,明珠忙問。
“三界六道本就沒有什麼秘密”,若隱頭更加低垂,幽幽道。
明珠喃喃的重複着他的話,他已再次說道;“還有,熾說蕭大哥已經離開了”。
“蕭大哥離開了?他去了哪裡?”,明珠輕顫了下,假裝鎮定的問道。這一切都逃不過若隱的眼睛,他狠狠心,復又說道:“師父知道了蕭大哥與若隱的事,師父說這一切只是紅塵一劫,他會帶着蕭大哥離開,到大荒。師父說只要留在大荒,蕭大哥就不會死”。
若隱苦笑,幽幽道:“你不要擔心,蕭大哥只是留在大荒三年,三年後若隱死了,他就會回來和明珠再續前緣”。
“若隱……”,明珠心似乎正被一雙手大力的揉/捏着,是不是真的?蕭燃在大荒三年,然後回來?可到時若隱會死?
她突然發現,無論他們誰生誰死,都會令她痛苦。
她本不該在一千零二十三年前愛上莫染,原來愛上上神,真的要付出代價!
她苦笑,道:“若隱,天色不早了,我這就去爲你煮粥。明日是我們大喜的日子,我會一直陪着你”。
“真的麼?明珠不會離開?”,若隱癡癡地問。
“不會”,明珠勉強扯嘴角,露出一絲笑。
她起身,若隱也跟着站起身來,展顏道:“不如若隱和明珠一起煮粥?我們現在去拾柴好不好”。
明珠點頭,二人並肩走出去。見二人走了,那一直躲在牀底下的兔爺這纔敢長出口氣,它用毛爪子捋捋額頭上那撮已經被汗水浸溼的雜色毛,嘆氣道:“若隱啊,你可別越走越遠啊!不行,作爲看着小若隱從一丁點大長到如今這樣瀟灑飄逸、仙姿仙態、飄然出塵的兔仙,我有必要點醒他”。
囉嗦了一通,它眸光一黯,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啊!唉,本兔仙原來以爲那條臭母龍討厭,可如今看來……唉!”。
它蹦跳到門旁,扒着門向外看去,暗暗下定了決心,等找到機會,一定要苦口婆心的勸勸若隱,愛一個人不是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