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
明珠似乎窒了息,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再抖,眼中不由充盈了一些晶瑩的東西。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心心念念,愛了千年,也痛了千年的莫染,這一千多年來明珠早已把他的樣貌刻在了心底,思念如跗骨之蛆,時時噬啃着她心底每一處柔軟的地方。
對他的思念,並不是心底的淺印子,有時候不去想,不是因爲已忘了,只是因爲痛得深了,就成了生命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呼吸。
風起雲開。
烈烈的北風吹起了明珠的發,呼啦啦在風中鋪張開來的發,每一絲每一縷都在訴說明珠此刻的心情。
無法形容的心情。
她伸出手來,顫抖着走近他,他在潭水中心,依然閉着眼睛,即使此刻明珠的心中早已波濤洶涌,他卻感覺不到半分。
“莫染”,明珠只覺得嗓子眼裡乾澀異常,就連吐出這兩個字來都彷彿用盡了力氣。
他不動,也不睜眼。
“若隱?”,明珠試着叫他的新名字,若隱若隱,恐怕以後要習慣叫他若隱。
他依然動也不動。
一連喚了幾聲,這男子只是泡在潭水中,緊閉着眼睛,明珠忽然想起下山捉狐妖前的事情來,對啊,若隱那時受了重傷,想必此刻還未好呢。
仔細看他,那麼熟悉的一張臉,瞬息之間勾起了明珠瘋狂的念頭。
把他帶下山!
眼下此處除了他就是她,豈不正是帶走他的好時機!也許我應該趁着現在,把他偷偷帶下山,等他醒了就把一切都告訴他,然後……
不成!靈虛老頭既然把他泡在潭水裡,一定是因爲這潭水有某種神奇的功效,我不可以讓他冒險,如果貿貿然帶他下山,回頭萬一醒不過來該怎麼辦?
明珠心頭閃過一萬種打算,卻終是不能拿心愛的轉世莫染、若隱來冒險。
正左右爲難,忽聽身後傳來空氣撕裂聲,忙回頭看,只見空氣一陣扭曲,靈虛老頭手持拂塵,正微笑着立在明珠身後。
“孩子,你可看到了?”,靈虛真人問道。
明珠點頭,一雙眼中滿是重拾希望的光華,開口道:“我看到了,多謝真人”。
“不必謝我,你可要看仔細了,他可是你要找的人?”,靈虛真人看一眼潭水中泡着的若隱,眼中閃過一絲極奇異的情緒。
“他就是莫染,無論相貌身形,就連眉梢那顆淺痣都和約定的一樣,莫染說過來生憑着眉梢那顆痣尋找,他說那是思念,那是前生的執着”,明珠轉回頭去,一雙眼癡癡地看着潭裡的人。
她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靈虛真人:“這是真的麼?我真的找到了他?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這不是我的白日夢吧?”。
靈虛真人長嘆一聲,緩緩開口道:“世上本無真假,真抑或假,假抑或真,皆是三千紅塵的幻象而已”。
“我不懂”,明珠搖頭,她不明白靈虛老頭話裡的意思,可靈虛真人已經騰雲離去,風送來了他的一聲長嘆:“孩子,紅塵有劫,一切冥冥中早已註定”。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莫染在一起,無論是刀山還是火海,我都願意去闖!”,明珠雙手擴在嘴邊,衝着靈虛真人離開的方向大喊。
只要愛人在,就有希望。
莫染、若隱、當心愛的他再度出現,明珠分明看到了所有的誓言,都在實現。
天上羣星已起。
夜不知何時,已一種攻城掠地的架勢,轟轟烈烈的籠罩。
夜色下,就連潭水都染上了幾許神秘。已是五月,北疆的風依然帶着特有的寒氣,可此刻在明珠看來,一切都是熱騰騰充滿希望的。
再看一眼潭水中泡着的若隱,明珠已經在這裡待了一整日,即使眼下夜色正濃,明珠依然捨不得離去。
就讓我多看他一眼,一千多年不見,如今定要把落下的全都補回來。
“咕嚕咕嚕”,該死的肚子卻在此刻不爭氣地叫起來。
明珠去摸肚子,心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秀色可餐麼?眼前有這麼好看的人擺在眼前,居然還會餓?自己算不算一條龍啊?簡直丟臉死了。
她手經過胸前時,腦海中一閃而過一些零星的片段。
那似乎是個黑袍男子,一直背對着身子,還有紫檀木桌子,桌子上放着個瓷瓶。
“救他”,救他?好像誰貼在她耳邊,一直不停地喊着救他,明珠皺起眉頭,將手探進懷裡。
果然,那懷裡放着個小瓷瓶。
拿出瓷瓶,明珠仔仔細細又看了半響,無奈腦海裡閃過的只是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而已,乾脆不去想,可又似乎着了魔,有某種奇異的衝動蠱惑着明珠。
她打開瓶塞,一種奇異的香立刻充斥了鼻腔,再看一眼潭水中的若隱,他似乎在那種奇異的香中睫毛輕顫了下。
明珠忙揉眼睛,他依然是老樣子,像是被誰栽在水裡的花,不!是栽在水裡的人一般,動也不動。
明珠暗笑自己的神經兮兮,想必是今天興奮過了頭,如今竟開始產生幻覺。
卻見那潭水裡的人睫毛再顫了顫,他似乎很喜歡這瓷瓶裡散發的香氣,明珠忙脫了鞋子下水。
雙腳一邁下去,明珠立刻感覺到,這潭水真的很淺。
淺到即使是她這般女子,也不過沒到胸上而已。
一路涉水而行,很快就到了潭水中心若隱所在的地方,明珠深呼吸,鎮定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在他面前再次晃動瓷瓶。
果然,他的睫毛又輕顫了顫,明珠把瓷瓶向左,他的頭就向左歪一歪,明珠手裡的瓷瓶向右,他的臉就轉向右面。
要不是他一直緊閉着眼睛,明珠差點以爲他根本就是醒着的,只不過在和她開玩笑而已。
這瓷瓶像是有某種奇異的吸引力,又似乎有根無形的繩子連着他和瓷瓶,瓷瓶動就會牽引着他動。
明珠不再猶豫,忙從瓷瓶裡倒出粒丹丸來,捏他的下顎,把丹丸塞進他的口中。
那丹丸入口即溶,甫一進口,只見本是平靜的潭水忽然滾起無數水泡來。
水泡翻滾,急急嚮明珠與若隱而來,藉着星光月色只見黑壓壓一大團,那黑成一團的東西速度極快的到了若隱與明珠身旁,卻繞開明珠,皆圍在若隱身周,接着就從那黑色的水面下跳出無數黑色的東西來,蹦到若隱赤/裸的身上。
明珠大驚,再仔細看,原來那些蹦出來的東西竟是些拇指般大小粗細的黑色小魚,它們皆長着兩排尖銳的牙齒,一落到若隱身上,就張開嘴,噬啃他身上的皮膚。
這可把明珠嚇得不輕。得,想我辛辛苦苦才找到他,可不是爲了餵你們的!
正想用法力打發這些不知死活、不認它們頂頭上司東海公主的小魚,卻見那些魚並不是啃掉若隱的肌膚,只是咬在他身上,從他身體裡往出吸紅色的奇怪毒氣。
明珠忙停了運轉法力,想要看看這些奇怪的小魚到底要做什麼。
就見這些小魚似乎被若隱身上的氣味吸引,統統如飛蛾撲火般往若隱身上蹦過去,只要蹦上了他的身,立刻張開嘴,露出兩排奇異牙齒,咬住他肌膚,接着就見這魚本是黑色乾癟的身體逐漸變紅變鼓,眼見着就要把肚皮撐爆,偏偏貪婪的鬆不了口,直到身子圓滾滾紅通通的幾近透明,然後砰的一聲爆開,在空氣中消失無形。
明珠咋舌,這是什麼怪物?這又是什麼療法?
腦海中卻忽然閃現一雙眼,那眼清冷異常,卻又似乎滿含深情,凝視着某處,眼裡像是在同時升騰着冰與火。
這男子是誰?這雙眼是屬於誰的眼?
明珠覺得心中似乎被什麼重物擊打了一下,痛得要命,卻偏想不起爲何腦海中會不時閃現一些支離破碎的東西,甚至那雙神秘的眼。
這一愣神的功夫,只見本是厚厚鋪了若隱身上一層的黑色小魚已經消失得七七八八,而若隱緊閉着的眼似乎已睜開一條小縫。
他的睫毛一直在輕顫,那些如蒲扇般的長睫在臉上投下陰影來,挺直的鼻樑,似蹙非蹙的眉頭,明珠恍惚覺得他就要醒了,忙輕喚他:“若隱?”。
可他依舊不動。
明珠不由深吸口氣,長嘆一聲,那天聽佑塵說他傷勢嚴重,恐怕如今不會這麼快就恢復。
不過這瓷瓶倒的確是個好東西,看起來真能幫到若隱。
“若隱,我是明珠,明珠啊!你要記得你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能愛我一個,你什麼都可以忘了,就是不能忘了我,你的愛人明珠”,明珠看着身旁的若隱,大聲說着,她要讓他記住,三界六道有個叫明珠的女子,把他所有的轉世輪迴都包了下來,決定生生世世死纏着他,絕不放手!
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剛纔那些奇怪的小魚此刻都吃飽了肚子消失在夜色中,認真地聽了會他的心跳,那麼平靜有力,明珠再次輕聲喃喃道:“你要記得,只能愛我一個人”。
此刻,無極閣中。
靈虛真人揮拂塵,面前那枚幻鏡隨之消失。
他長嘆口氣,面上竟滿是奇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