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虛山與十丈崖遙遙相對。
連着九虛山與十丈崖的是條滿是桃林的小路, 小路彎彎曲曲,此刻正是初夏,卻見那滿林桃樹不但無花無果, 而且早已乾枯漆黑。
一團團的瘴氣籠罩着小路, 遠遠地明珠與少年已見那大團的瘴氣涌動。
難道鎮妖塔已經毀了?明珠只覺得滄海桑田, 白雲蒼狗, 只是一瞬間。
當初離開九虛山的時候, 明珠壯志滿滿,能和轉世愛人同行,明珠只覺得希望就在眼前。還記得那株桃樹, 在樹下明珠曾許下第一個願望,可如今若隱命懸一線, 蕭燃生死難料, 就連少年, 都已經歷了玄/冰入腹,煉化人蔘精等一系列的事情。
沒想到, 事事總是難料。
那個下山時滿口道法自然的孟若隱早已愛上了明珠,那個下山時希望和轉世愛人風雨同舟的明珠,卻偏偏發現,自己的心居然不止爲了前世莫染而痛。
見懷裡的若隱氣息奄奄,明珠忙收了紛雜的思緒, 加快腳下的雲, 此時不是悲秋傷春的時候, 眼見着九虛山已在眼前, 明珠忙與少年降下雲頭, 正守山的佑塵佑風已急急奔了過來,一見若隱皆大驚失色, 口口聲聲喚着大師兄,少年不耐煩的打斷他們,說道:“不要囉嗦,快通報一聲,就說我們回來了”。
佑塵與佑風忙御劍上山,不多時已可見滿山的白,九虛山恐怕出動了全部弟子,放眼可見無數飛劍從山上下來,衆人急匆匆擡了若隱,御劍飛上山頂,明珠與少年對視一眼,忙緊隨衆人上山。
上得山來,進了無極閣,卻見靈虛老頭一臉的從容鎮定,明珠與少年不由氣結。這修行之人果然看得淡,否則自己的愛徒當初立着出去,如今卻這般躺着回來,他居然能無動於衷?
靈虛老頭已經一揮浮塵,開口道:“有勞公主了”。
明珠目光卻追隨着被衆弟子擡走的若隱,直到那身影遠得看不見,方不無擔心地問道:“我知道這事本不該操心,可若隱真的氣息奄奄了,難道真人不擔心?”。
靈虛真人笑道:“公主多慮了,還記得貧道當初所言的若隱大劫麼?”。
“難道這就是若隱的大劫?”。
“不,若隱的大劫怎會如此簡單,可你放心,大劫到來之前,若隱絕不會死。這是天命如此”,靈虛老頭目光中似有難以言表的情緒閃過,他復又說道:“公主與鬼王一路勞頓,不如先休息,可好?”。
見那靈虛老頭笑得慈祥,明珠不由想起被鬼王熾吞進肚裡的玄冰,忙垂下頭去,正欲開口,卻見靈虛真人擺手,道:“放心,鎮妖塔的事不急在這一時三刻,凡事等若隱醒了,再說”。
事已至此,明珠也不便多言,長嘆一聲,隨着鬼王熾出了無極閣。
擡頭望天,碧空萬里,明珠不由想起了天地顛倒的精靈道,以及雲霞與花城。
或者,還有蕭燃。
那黑色的身影,似乎代表着無邊的寂寞,那精靈大門關合之前,兩片開開合合說着什麼的脣,他到底再說什麼?他到底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
明珠只覺得心中鬱郁得很,仰起頭來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腦海中又閃現一雙清冷的眼,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回來?
“你在想什麼?”,耳邊已有少年的聲音忽然響起,明珠忙睜開眼,勉強笑道:“我想的事情太多,多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少年歪頭看她,問道:“你在想孟若隱?”。
“是的,難道你不覺得我應該想他?”,明珠嘆氣。
少年搖頭,復又問道:“你在想蕭燃?”。
明珠點頭,道:“我總覺得他是與我密切相關的人,他給我的感覺太熟悉,可偏偏他誰也不是。而且此次精靈道之行,我很擔心他會被滯留在那裡,無法出來”。
“不會的,你放心,他不會死,就算是爲了……”,少年忽然頓住話頭,他差點說出來。這秘密,保守起來好辛苦。
藍天上有一隻白鶴起舞,少年目光隨着那白鶴,心底鬱郁的說不出話來,明珠已微笑道:“是的,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若隱會很快甦醒,蕭大哥會很快回到人界,精靈道的叛亂會很快平息”。
“你會很快嫁人”,少年接了她話頭,勉強勾嘴角露一絲笑,見明珠面色一紅,少年竟覺得心音波盪,一把拽了她的胳膊,明珠立刻沉下臉去,呵斥道:“小子,男女授受不親”。
少年悻悻的笑,卻賴皮的不鬆手,只是改拿那人皓腕上的金鈴,眼中似有得意之色,彷彿那金鈴能貼着她的腕,是天下間最值得驕傲的事。
少年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叫你一聲姐姐?”。
“是啊!”,明珠眼中一亮,少年卻話頭一轉,道:“可是你又老又醜,我鬼王熾的姐姐又怎麼能生得這般嚇人?!不如這樣,你陪我再烤一次火”。
明珠皺起眉頭來,不知少年打得什麼如意算盤,於是問道:“可是,這裡是九虛山”。
“九虛山又如何!”,少年嘆氣,幽幽道:“明珠”。
“叫我姐姐”。
“明珠,此次鎮妖塔的事恐怕不會太簡單,我總覺得肚子裡的玄冰並沒有離開,而且自從吃了人蔘精髮辮做成的藥引,我似乎有些不妥”。
少年苦笑,揮手一拂,卻見地上並無火光騰起,那一直跟隨着少年,彷彿隨時都可以施展的火,突然間消失無形,反而本該升騰着火光的地方,此刻滿是寒冰。
明珠的心也成了寒冰,甚至比這地上的寒冰還要冷。
少年的火術呢?爲什麼揮手間不見火光卻見寒冰?
明珠一雙眼忙探尋地看向少年,少年已苦笑着繼續說道:“你別這樣看着我,我也是一頭霧水呢!如果日後靈虛老頭用我堵鎮妖塔,你一定不要阻止”。
“不會吧?!”,明珠大驚,她沒想到少年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拿他堵鎮妖塔?這種事靈虛老頭不會真做出來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方知道?還是早就發現了?”,明珠一疊聲問道,她猛然發現個要命的問題——千年/玄冰如今進了他腹中,也許拿少年堵塔,真的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少年聳肩,道:“我也是剛知道,明珠,我從未這樣冷過!不,不是冷!那種感覺我也說不清。可我的火術卻是真真切切的沒了,恐怕從此後想要生火荼毒仙山,也是不能”。
他面色悽苦,見少年這般模樣,明珠忙安慰道:“沒關係,有得必然有失,雖然以後你都不能生火,可是你可以解暑。你瞧,這豈不很妙”。
“是很妙,若是被靈虛老頭堵了鎮妖塔就更妙了”,少年勾起一彎笑,忽然覺得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真的很值得捧腹大笑。
明珠卻已笑不出,一想到也許靈虛老頭真的會將少年鎮塔,尤其是塔底那一重重的黑,明珠就覺得渾身惡寒,忙一把拉了少年的手,急急道:“走”。
“走?走去哪?”少年心底暖意上揚,無論明珠此刻是真的關心他還是假意,也已足夠。
“我帶你離開九虛山”,明珠不明白少年嘴角的那彎笑到底是什麼意思,少年已經甩開她手,道:“你的轉世愛人怎麼辦?”。
“這……”,經少年提醒,明珠立刻爲難起來,這一走恐怕就會和若隱失了聯繫,她曾經答應他,只要他肯跟她走,就一定會對他負責,一定會盡量適應着重新愛上今世的若隱。
見明珠猶豫,少年嘆口氣,故意挑眉道:“果然吧果然吧,我就猜到你會重色輕友。算了,方纔的一切只是我無聊,耍你玩的,你就不想想,鬼王熾可是會輕易被人左右”。
明珠這才釋然一笑,只是隱隱覺得,少年似乎並不只是爲了說笑。
於是也就覺得無趣,二人不再閒聊,遠遠地只見佑塵急匆匆經過,明珠正欲喚他,卻見他已直直朝這邊過來,一見明珠忙打了個揖,道:“三公主,你快去看看大師兄”。
明珠心一沉,忙問:“若隱他怎麼了?”。
佑塵急急道:“佑塵也說不清,只是請三公主速速去了就好”。
見佑塵面色有異,明珠忙看向少年,少年已當先說道:“我累了,此刻要回房休息,你的轉世愛人還是你去看比較好”。
明珠嘆氣,也就不再說什麼,忙隨着佑塵離開無極閣外,邊走邊問:“若隱此刻在何處?”。
“在大師兄房裡”。
“你們師父可看過了?”。
“看過了,師父說沒事,是中了仙人醉,只消睡上幾個時辰就成,可佑塵見大師兄似有不妥”。
“到底有何不妥?”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若隱房門外,佑塵頓住腳步,似乎思量一番,方道:“三公主,你快進去看看大師兄吧”。
言罷長嘆口氣,轉身離開,明珠皺起眉頭來,深吸口氣,緩緩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