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滴滴答答的流水聲不知從何而來。
明珠睜開眼睛,晃晃頭,再動動身子,一扭頭就已看到身旁躺着的孟若隱。
他似乎已暈過去了,緊閉着眼睛,可手依然緊握着明珠的手。
他說過絕不放開她。
明珠心底有些細微的小感動,她總是這樣,會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動。那通天梯上他執着的小眼神,堅定的話,無疑令明珠覺得,這一千年的苦等是值得的。
就算他已忘了她又怎麼樣?明珠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再次愛上她。
想起桃花雨中自己許下的第一個願望,想起他初聽後驚得像只小鹿一般,明珠忍不住心底上升的甜蜜。
愛,總是會令人忘了痛苦。
可有時愛卻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小心翼翼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明珠站起身來環視目前身處的地方。
事情有點糟糕,而且簡直是糟糕透了。
這裡是處天然洞穴,非常寬大的洞穴中有流水,有花海,雖然這裡看起來十分像是世外桃源,可明珠覺得眼下的美景也許只是五花蛇的毒,炫目斑斕,令你輕易中招。
沒辦法,最近明珠經常掉到各種洞穴中,也就有了些微的洞穴恐懼症。
見那一直暈着的人兒輕聲哼了下,身子也動了動,明珠忽然就起了調皮的心。
她忙重新倒下去,就倒在他身旁,閉上眼睛裝暈。
滴滴答答的流水聲中若隱輕哼了聲,緩緩睜開眼睛,這裡應該是處洞穴,小橋流水,花海如畫,沒想到和外面風雪交加的十丈崖是兩番天地。
她呢?
若隱心一沉,猛地想起通天梯上一切,心中騰起無比的恐懼來。
他從沒有過這種恐懼,那恐懼如跗骨之蛆,令他覺得渾身冰冷,耳邊忽然傳來輕微均勻的呼吸聲,他忙四處找去。
那個人兒就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不知爲何,若隱見到她竟有了絲絲的歡喜。
他蹙眉,他不記得上次有這種歡喜是什麼時候的事,修行本就要心如止水,可眼下,這潭止水好像開始起了小微波呢。
他站起身來,舒展下筋骨,發現自己除了摔得全身痠痛外並無大礙,本想就地調息打坐,卻怎麼也忍不住再看一眼她。
這一眼看過去,目光也就無法抽離。
她緊閉着雙眼,長睫似乎在微微顫動,原來她不說話時樣子很乖巧,而且還有些清秀。
她的眉間有痣,紅色的小痣爲她平添了幾許嬌憨,頭上有角,身後有尾。若隱展顏,原來龍是這個樣子的。
好像……很有趣。
想是方纔那一摔摔出了她的本相,那對小軟角看得久了,若隱竟控制不住的想要去觸一觸。
他猶豫着,遲疑着,終究撩不過自己心底那些忽然出現的小螞蟻,也就平生第一次隨着性子伸出手來,緩慢靠近她頭上軟角。
手指甫一與她軟角接觸,他竟像觸了雷電般急急收回,只覺得心跳加快,面上也火燒火燎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他方几歲的時候,偷偷去摘仙果吃的心情一樣,既緊張又興奮,而且要命的上癮。
可真的好喜歡那種觸感,在心中默唸了十幾遍《道德經》,發現依然壓制不下想要再觸一下那軟角的念頭。
若隱猶豫着再次伸出手……
“還說沒修歪?這次被我抓到了吧!”,明珠驀地睜開眼,一扯他袖口,趁着他不備,將他拉得倒了下來,直直衝進她懷裡。
一翻身將他壓在身/下,明珠雙手撐地,令自己不至於和他太近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喜歡看他很窘很窘的樣子。
他果然忙歪頭扭臉,緊閉上眼睛,額頭上瞬間佈滿汗珠。
“你說你剛纔在幹什麼?你承不承認你修行修歪了?”,明珠揶揄道。
“我沒有”,他用力皺着小眉頭,努力否認着。
“真的沒有?剛纔難道你就沒動過一點點小念頭?”,明珠再靠近他一點,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甚至可以聽到他誇張的急促心跳聲。
“你很怕?很緊張?還是被我說中了?”,明珠決定不放過他。
“我……”,他赧了臉,雙眼依舊緊閉。
明珠再靠近他一點,見他儘量收腹,恨不得把自己弄到地面下,乾脆再過分一點,脣貼着他臉頰劃過,感到他呼吸猛地一頓,明珠忍着笑,在他耳邊輕語:“記住,你說過會實現我的願望”。
趁着他還沒回過神來,明珠站起身來,眺望着不遠處那片花海:“孟若隱會很愛很愛明珠的!一定會!”。
可眼前,怎麼忽然閃現一雙眼?一雙同時升騰着冰與火的眼!
魔域依然很黑。
漆黑的魔域卻有一點微光亮起。
那點微光來源於一顆珠子,鴿子蛋大小的珠子,在蕭燃掌心中光彩奪目。
珠光印着他的臉,臉上的面具使他看起來很神秘。
他的眼中分明有痛。徹骨的痛。
衣衫還散落在地上,空氣中依然殘留着旖旎氣息,方纔的纏綿對他來說,只是場無休無止的噩夢。
他恨自己,更沒臉見她。
明珠,這純淨的女子。
他情願就這樣在心底爲她留一方位置,鄭重的、小心翼翼、痛苦卻又甜蜜的思念着。
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也可以令他心滿意足吧?
隱隱的傳來怒喝聲,以及拳頭擊打在血肉上發出的奇異響聲,想是魔域有人闖入。可蕭燃依舊一動不動,彷彿已於這黑暗融爲一體。
果然,少年一臉憤怒的闖進來,蕭燃一伸手,將散落的衣物抓起,等站起身的時候,已經穿得整齊。
“熾,你來了?”,蕭燃迎向少年。
少年面色很差,一雙漂亮的鳳目裡似乎在騰着烈焰,迎上蕭燃,他猛地揮拳,重重的一拳擊打在他面上,將那面具啪的一聲擊碎,碎了的似乎還有鼻骨,鮮血順着蕭燃口鼻流出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蕭燃忽然冷笑,奇異的笑聲在此刻聽起來彷彿滿是諷刺之意,他伸出手來將嘴角絲絲血擦掉,沉聲道:“你瘋了?”。
“我沒瘋!是你瘋了!”,少年怒氣衝衝,一張絕豔的臉上因爲激動而泛起兩團酡紅。
“你究竟要說什麼?”,蕭燃很鎮靜。
“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去東海?怎麼會認識她?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實情?爲什麼不說她就是……”,少年一連串說着,話卻忽然被打斷。
“住口!”,蕭燃眼中已騰起火來。
“你不讓我說,你想忘了一切,爲什麼還要去看她?既然放不下就去找她,說出一切,不要像現在這樣,這對她不公平!”,少年憤憤道。
蕭燃冷笑幾聲,一雙眼猛地看向少年:“你別告訴我,你喜歡上她了!”。
“我沒有!”,少年心猛地一跳,卻嘴硬的否認。
“那就好!我只希望她能幸福!我們都給不了她幸福”,蕭燃的話裡有了濃濃的哀傷。
“什麼是她的幸福?”,少年梗着脖子,不服氣地問道。
“她可以成爲正神”。蕭燃道。
“難道瞞着她,她就可以成爲正神?”,少年問道。
“是的”。蕭燃道。
“可她現在有危險!”,少年擔心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蕭燃怔住。
“靈虛真人告訴我一切自有天意,他說讓我放下妄念。我不信什麼劫難不劫難,我只相信自己,我希望你可以和我聯手,就算改變不了什麼,至少也幫她一把,也算幫了你”,少年想起自己在九虛山養傷時,靈虛老頭和他說的話來。
蕭燃搖頭:“靈虛真人說得對,眼下的一切都是順應天意。你從沒愛過什麼人,也許還不能明白很多事,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不可以那麼自私”。
他頓住,一雙眼中騰起濃濃的痛苦之色,少年一拳砸在牆上,那可憐的牆壁轟然倒塌。
“我是不懂,也不清楚你怎麼會搞成這樣,甚至不清楚孟若隱……可我不認同你的做法。你覺得這是爲她好,其實我說你現在這樣纔是自私!你不敢告訴她一切,剝奪了她選擇的權利!”,少年恨聲道。
蕭燃仰起頭來,喉結滾動,半響方道:“你覺得,以我現在這副樣子,還有資格說什麼?”……
流水潺潺,花香陣陣,可再美的景色也不能當飯吃。
所以現在明珠很餓。
非常餓。
他們不知道在這山洞中待了幾天,只記得不知從何而來的光源,打在洞內的鐘乳石上,亮了又暗,暗了又明,已是三個輪迴。
“你還好吧?”,明珠虛弱地爬向靠着石壁閉着眼睛的孟若隱,她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兩個人的距離並不遠,可即使是這麼近的距離,明珠卻費力爬了很久,好不容易到了他身邊,伸出手放在他鼻子底下試探。
謝天謝地,他還有呼吸,還沒死。可下一刻呢?誰又能知道!
自從到了十丈崖,明珠和若隱的法力就都消失無蹤,眼下兩個人和常人無異,就算有法力的明珠都要吃喝,更何況沒了法力的明珠。
她的嘴脣已乾裂,渾身虛弱無力,他們不是沒找過,也不是沒努力過,可這裡似乎只進不出,根本就沒有通向外界的路。
若隱勉強扯嘴角,虛弱地看向明珠,道:“對不起,沒想到我們會死在這裡”。
明珠把手伸過去,握住他手,他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抽出。
“其實這樣也不錯,我一直都希望和我的愛人同生共死。可我想問你最後一件事”,明珠艱難開口道。
“什麼事?”。他問。
“你會不會幫我實現願望?會不會愛上我?”。
他怔住,閉上眼睛蹙起眉頭,半響方輕嘆道:“若隱此生爲道,如果有來生……”。
卻聽洞內忽然響起一陣奇異的聲音來。
“吱呀吱呀”,那似乎是機關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