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去了,薛釗博算是廢了一半,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僅沉默寡言,而且還時常一個人望着一個方向發呆。
薛鐵只能憂心忡忡地一邊將老孃草草安葬,一邊照顧老爹,繼續南下。
他也開始迷茫了,南方,真的安全嗎?
幾天之後,薛鐵拉着車經過一個小村莊時,忽然看到遠處有一個小隊的倭國鬼子,大笑着把幾個年輕的姑娘往屋子裡拖。
那幾個姑娘被嚇得花容失色,大聲呼救,可一旁圍觀的人羣都一臉木然地看着,沒有一個人上前。
薛鐵頓時憤怒了,鬼子太猖狂了!
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一直痛恨倭國鬼子,如果不是他們侵略華夏,佔領北平,他們一家子還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老孃也不會這麼早就去世,老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此刻見到這副場景,更是怒火中燒,衝上去就要救人。
還沒穿過人羣,薛鐵忽然被人死死拉住了。
他回過頭來一看,這人竟然是去年冬天到他家裡來出售《古詩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低聲道:“別輕舉妄動,我們有計劃,會救人!”
薛鐵壓抑着憤怒,紅着雙眼低吼:“什麼破計劃?再不進去,人都要被糟蹋了!”
“等等,再等等!”
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一臉焦急的神色。
“再等,黃花菜都涼了!”
薛鐵見狀,一把甩開中年男子的手,就要衝出去。
就在這時,只聽一陣“噠噠噠”地機槍聲在不遠處響起,緊接着二十多名身穿各色短褂的男子,從人羣中衝了出來,手裡拿着手槍,或者大刀,飛快地往村子裡撲去。
之前麻木的圍觀人羣,在這一刻總算有了反應,一鬨而散,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薛鐵也愣了一會兒,又很快反應過來,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從地上撿起一根小孩子手臂粗細的木棒,衝進了村子裡。
一進村口,剛好碰見一個受了傷的鬼子從村裡面往外跑,薛鐵躲在村口的樹後面一聲不吭,等那鬼子經過之時,從樹後面猛地竄了出來,一棍子狠狠地砸在了鬼子的後腦勺上!
那鬼子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薛鐵還不解恨,拿起棍子又砸了十多下,直到鬼子沒了氣息,一動不動了,才癱坐在一旁呼呼喘氣。
等他緩過來以後,看到那鬼子的慘相,又忍不住胃裡一陣翻滾,趴在一邊吐得昏天黑地。
他殺鬼子了!
薛鐵沒有興奮,也沒有憤怒,只是感覺很暢快!
讓你侵略我們華夏!
讓你佔領我們北平!
讓你毀了我們的家!
弄死你!
薛鐵正想着,那個中年男子帶着一羣人也從村裡出來了,之前看到的那幾個姑娘也在裡面,此刻正談笑風生。
看到薛鐵打死了一個鬼子,中年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錯嘛,當年只會耍嘴皮子的小掌櫃,如今也能殺鬼子了!”
薛鐵沒理會這話,而是指着那些姑娘,一臉疑惑地問道:“她們……”
“她們是我這個隊裡的。”
中年男子解釋道,“哦,對了,忘了介紹,我叫何東國,現在是抗戰游擊隊的隊長。這羣鬼子是附近一個據點的,他們經常三五成羣出來禍害附近的老百姓,我們這幾個女隊員很勇敢,主動出擊設下陷阱,將這羣鬼子引了出來。現在這羣鬼子已經全部被消滅了。”
“你們專門打鬼子的?”
薛鐵眼睛一亮,剛想開口,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頓時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下去。
“是啊,我們就是專門打鬼子的!”
何東國說着,又左右看了看,問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就你一個人嗎?”
“我爹也在,我娘剛剛去世了。”
說起這些,薛鐵的眼圈又紅了,“我們是從北平逃難到這裡的。”
何東國一聽,頓時激動了,連忙問道:“你爹呢?快帶我去看看!”
薛鐵擦了擦眼角,就帶着何東國等人來到村外,車子依舊停在那裡,薛釗博聽到槍聲以後,就躲進車廂去了。
見到薛釗博之後,何東國一臉激動,拉着他的雙手說道:“恩人,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你!”
何東國帶着家人從北平離開後,一路上還算順利,只是到了山城之後,親戚早就不在人世了。如果沒有薛釗博多給的二十多塊大洋,只怕用不了幾天,他們一家人就要餓死街頭。
後來,何東國找了一份教書的工作,這纔算是將家人給安置好。至於爲什麼他現在會在抗戰游擊隊,何東國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
薛釗博早已認不出何東國了,只是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幾天後,何東國帶着薛釗博父子,來到了一處偏遠山區的小村子,幾乎算得上是與世隔絕。
在這個地方休養生息了半個多月,薛釗博的精神也漸漸好了起來,薛鐵也終於忍不住了,對老爹說道:“爹,我想參加游擊隊,打鬼子!”
原以爲老爹會反對,不料薛釗博只是沉吟片刻,便同意了,他一臉慈愛地看着薛鐵,聲音略略有些沉重:“你娘臨走之前,說讓我好好照顧你。可如今這世道,國將不國,命如草芥,我一個老頭子,又怎麼能照顧好你?你長大了,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走的。”
一番話,聽得薛鐵鼻子微酸,好容易纔沒掉下淚來。
爹真的老了。
第二天,薛鐵就隨着何東國出去了。
薛釗博站在村口的大樹下,一直望着兒子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他的懷中,還放着四冊《古詩源》,原本要還給何東國,但他不要,說賣出去的東西,絕不收回。
薛釗博也知道,實際上,何東國是擔心自己死在了鬼子手中,這古籍也會落在鬼子的手裡,到那時候,就真的收不回來了。
薛釗博又想起了老伴,他沒有告訴兒子,他的老孃是生了病,但絕不致死,是她自己不吃不喝,生生將自己餓死的,只爲了多省下一口乾糧,在這漫長而又沒有盡頭的逃難之路上,給他和兒子,多一份生的希望。
站在樹下,薛釗博熱淚長流。
兒子去打鬼子了,但他卻不在乎自己的手藝會不會失傳。
國之不寧,消失的何止是一門手藝?
他渴望知道的是——
這多災多難的祖國,何時才能強大昌盛?何時纔能有一處平靜的樂土,讓百姓們安居樂業,不再倉皇逃難,因飢餓而相殘?何時才能讓百姓們,能夠守護住自己心中的希望?
……
看到這裡,向南再也看不下去了,胸中激盪難安。
過了良久,他纔在心裡,對薛釗博,也是對自己,輕聲卻很堅定地低語:
“這盛世,如您所願。”
“您所向往的世界,我看到了。”
“您所保護的一切,我們都記得。”
“您的不捨,我來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