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氣,已是炎熱無比,火辣辣的太陽掛在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之下,盡情地將火一般的光線投射下來,空氣之中瀰漫着一股熱氣,一絲兒風也沒有,便連道路邊上的行道樹上,往日裡嘰裡哇啦叫個不停的蟬也停止了聒噪,趴在樹葉遮擋着的那小片陰影之下,無力地抖動着翅膀.
樹蔭之下,擠滿了趕路的客商,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辰,實在不適合在太陽之下行走了,擠擠攘攘歇腳的人羣喜壞了在路邊擺着攤點的小販們,各色小吃配上一壺涼茶,即充飢,又解渴.每個攤點前,都有着不少的客人,忙得那些臨時出來做點小生意的農人喜笑顏開.
這樣的天氣,下田做活肯定是不行的,但勤勞的人總是閒不住的,在家裡拾掇拾掇,燒上一大壺的涼茶,再做點本地的小吃,提到路邊,便能變出錢來.
感謝漢王,像他們這樣臨時在路邊擺個小攤的農人,是沒有稅差來收稅的,與往年大不一樣,就是去年的這個季節,他們在路過擺上一天的攤,最後的收入還頂不一天的飯錢,但今年可就不一樣了,收一個就算是賺一個.
行路的客商也一個個滿是歡喜,不管是大商隊還是小商販,在大漢境內,再也沒有那無窮無盡的各地關卡,你在一個地方交完稅之後,不管你送貨到什麼地方,只要出示交稅的憑證,便不會有官差來找你的麻煩,更不會有惡官歪吏來敲詐盤剝,這使得商品的成本大幅度下降,商品雖然降價了,但商人們卻賺得更多.這也使得他們一路之上慷慨了許多,往往還會在喝完吃完之後,再賞給小販們幾個銅子的小費,賺來一陣感謝和老闆一帆風順,發大財的恭維之聲,雙方皆大歡喜.
出門在外,總要圖個吉祥如意嘛!
漢王登基已經大半年了,這大半年之中,整個大漢國都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得利最多的就是農民和商人.
基本上所有的無地農民都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雖然因此他們還欠着官府一筆錢,但相對於土地的價值來說,這點錢真是算不了什麼,每戶人家都在盤算着自己需要多長時間還清這筆官府給予的無息貸款而將這片土地真正的屬於自己,習慣於精打細算的農民們,纔算明白了這一筆帳後,在農閒季節也不再貓在家裡,而是走出家門,想法設法去賺點錢來或補貼家用,或償還貸款,早一天還清,便早一天安心嘛.現在賺錢的路子多了起來,城裡商家們到處都在僱人,其中也不乏需要他們這樣的短期工的,而由官府出資正在修建的道路,溝渠等也需要大量的人手.
新王登位就是好啊,以前這種活計,那有工錢可拿,那可是官府派下來的徭役,每家每戶都要出人的,而現在,你願意去幹一天便可以領一天的工錢,你不願意幹,也沒有人來逼你,當然,對於他們來說,當然要去做,工錢豐厚着呢,工地之上還有免費的酸梅湯可喝,雖然不提供伙食了,但從自己家裡帶上一點乾糧,就着酸梅湯,一樣可以吃得飽飽的.
除了農民,第二個得利的便是商人了,首先便是他們政治地位的極大提高,因爲四海商貿的存在,使得大漢的商人在朝廷有了自己的代言人,能爲他們謀取利益,雖然商稅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但少了以前那些名目繁多的雜稅,車橋費,上下打點的費用,遭到地方豪強官吏敲詐的額外支出,成本反而在大幅度的下降,大漢國內,大肆修路築橋,道路的好轉,加快了商品的流通速度,以前從積石城到薊城,沒有一兩個月功夫,根本走不到,可是現在,路雖然還在一段一段的修,但時間卻已經節省下了三分之一,粗摸着估計,等這條大漢國內最長的馳道完工之後,商路的路程會整整縮短一半,對於商人來說,時間就等於是金錢啊.
而第二個好處,就是大量資金的涌入.那些燕國以前的大地主們,因爲大漢的國策不允許個人擁有大量的土地,他們不得不按照國家的規定,向國家出售自己的土地,得到的大量資金無路可去,便只能投到商業之上.大量資金的涌入,使得商業的競爭更加激烈,可也讓商人們擁有了充足的流動資金,不少不通經商的大地主們,更多的是選擇了入股那些大商號,每年坐享分紅利潤.
總之,大漢的一切都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都在欣欣向榮,處處爆發出勃勃的生機.
這,便是一路之上行來,給董壯最直觀的感受.
董壯,一個月前,剛剛從東三郡返回.隸屬於北方集團軍第一軍第三師陳斌麾下,是戰鬥營的一名營長.
而兩年之前,他還是前燕國新軍的一名普通一兵,漁陽一戰,燕國新軍敗於徵東軍之後,他當了俘虜,被押送到河套地區,也就是這一次當俘虜的經歷,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他被現在的上司付曉看中,成了徵東軍的一名士兵,而後隨着徵東軍在河套,在東胡,鏖戰兩年,一路積功升了上來,現在已經成了一名統率上千名士兵的野戰營長.
他本是天河郡人,將部隊安頓好,處理好一應公務之後,便向上司告了假,帶着十名衛兵,一路馬不停蹄地飛奔向家鄉.
鮮衣怒馬,氣勢如虹,與當年悽悽慘慘慼戚因爲吃不飽飯而投軍相比,何止天壤之別?一朝發達,如不能榮耀回鄉,豈不是如同錦衣夜行麼?當年的董家,因爲兒女衆多,是董家莊最爲窮困的人家之一,董壯這一次回鄉,亦是存了揚眉吐氣的心思.
籲!董壯一勒戰馬,馬兒長嘶聲中停下了腳步,身後十名護衛亦同時勒馬,這都是他的親兵,一齊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精悍之師,彼此之間的配合亦到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程度,彼此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心領神會.
“老大,怎麼啦?”一名護衛策馬上前,看着董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的是無盡的迷惑.
“我,我好像迷路了!”董壯喃喃地道,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迷路?”護衛張大了嘴巴,”老大,你別家也不過兩年吧,怎麼就認不得回家的路了?”
董壯撓了撓頭,指了指遠處道路的盡頭,”我記得以前這裡是一條爛泥巴路直通董家莊,而我們董家莊也是著名的窮莊子,都是一些茅草屋,爛七八糟地,可現在你看,那哪裡像我的家鄉?”
衆人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路的盡頭,是一排排青磚瓦房,排列整齊,哪裡有以前老大給他們描繪的悽慘之相?衆人眼裡都是露出迷惑的神色,”老大,你以前是說笑話我們聽吧?”
“屁!”董壯怒道:”我是信口開河的人麼?當初就是因爲家裡人多,我胃口又大,我一個人吃得,頂得上好幾個人的口糧,這纔不得不去當兵.”
“去瞧瞧,問一問不就得了!”另一名衛兵道.
“走,去看看!”董壯一勒馬繮,緩緩策馬向前.
道路的兩邊,莊稼已有半人深,雖然天空之中烈日當頭,但這些莊稼卻依然精神得很,究其原因,不外乎便是在道路的兩側,各有一條溝渠一路延伸向遠方,溝中沽沽流動着清澈的水,每隔一段路,便有一道口子分出一條細細的水流出去,灌溉着沿途的莊稼.
愈向前走,便越有一些熟悉的場景出現在董壯的眼前,舊日裡一幕幕涌上心頭,手無意識地帶着馬繮,馬兒亦越走越慢.
“老大,真得不是啊?”身後一名護衛問道.
“不,應當是的,應當是的.”董壯喃喃地道,他現在已經能肯定這裡就是他的家,生於斯長於斯的董家莊,只是兩年時間過去,董家莊與他一樣,同樣變得讓人不敢相認了.
前方傳來了兒童的吵鬧聲,不管在哪裡,不管什麼季節,小兒們總是永遠那樣精神頭兒十足,雖然太陽似乎要將一切堵烤得冒出煙兒來,但小孩子們仍然快樂地在村頭追逐着,打鬧着.
突然出現的騎士顯然讓這些孩子們受到了驚嚇,七八個孩子擠到了一齊,有些畏懼地看着這些騎着高頭大馬,腰挎着佩刀的武士.
“小娃娃,不要怕,這裡是董家莊麼?”董壯摧馬上前,儘量使自己的語氣放得柔和一些,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尊容有些不大好看,在攻取和林之時,臉上捱了一刀,從眉骨到耳際,拖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後來傷好了,卻也留下了一條永遠的疤痕.
果然,小孩子看到董壯這副尊容,臉上的畏懼之色更濃,竟是齊唰唰地向後退去,董壯無奈,回頭看向自己的護衛,想找一個面容良善的夥計出來問話,不曾想這一望,身後這羣傢伙個個一副凶神惡煞模樣,比自己恐怕還要不堪.
“你是董家大哥哥麼?”半晌,一個稍大一些的女娃娃從人堆裡探出頭來,怯生生地問道.
“對,對,我就是,我就是,門外頭有一件大松樹的董家,董壯!”董壯大喜,大聲道.
“是董大個子!”一羣娃娃們顯然想起了眼前的人是誰,一下子歡呼起來,撒腿便向村子裡頭奔去,
“董大個子回來了!”大傢伙齊聲吆喝道.
一羣護衛面面相覷,一起看着董壯,”老大,好像你在他們中的名聲不大好呢!”
“什麼不大好?”董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當初不是吃不飽嘛,有時候餓得慌了,就找這些小娃娃騙些吃食而已.”
衆人先是愕然,繼而放聲大笑起來,那種場景,大家自然是想得出來的,大灰狼與小白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