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一輪紅日從東方地平線之上一躍而出,宇文恪臉色陰沉地策馬行走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之上,昨天晚上徵東軍的一場突襲戰,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早有佈置的他,卻依然嚐到了失敗的苦果.
這個失敗,倒不是因爲他遭受到了多大的損失,而是他活生生的被人算計了,就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賀蘭雄殺上界鋪口,接應葉楓突圍,這是題中應有之意,遼寧衛可能出兵牽制,也在他的料想當中,一切似乎都沒有錯,昨天晚上,徵東軍果然就這麼做了,而遼寧衛的徵東軍也大隊人馬齊出,接應的態勢是如此的明確,以致於自己調動宮衛軍,想去打從遼寧衛過來的接應部隊,或者能一舉奪得遼寧衛,即便不能奪回,重創這支遼寧衛的守衛部隊之後,也爲自己接下來的攻城打下一個良好的底子.
但出城接應的部隊是一個幌子,向遼寧衛方向突圍也是一個幌子,孟衝帶着徵東軍出城十餘里之後,立即便掉頭重新回到了城裡,而在界鋪口,向遼寧衛方向突圍的只有原界鋪口的守軍以及數百騎兵,賀蘭雄的騎兵主力,趁着自己主力調動的瞬間,鐵騎突出,竟然從相反方向徑自殺了出去.
自己萬萬沒有想到,賀蘭雄的突圍方向,竟然選擇了向東胡境內方向.
對手的配合是如此的默契,不用說,早在賀蘭雄出遼寧衛的時候,就已經和留守的孟衝將一切都策劃好了,否則在時間之上,怎麼會如此契合。自己自負名將,卻生生地被這兩個傢伙耍了一記.
強忍着想要吐血的衝動,宇文恪走到了賀蘭敏的面前。這裡,大約百多名因力竭而俘的徵東軍將士被五花大綁地按着跪倒在地上.
"告訴我。賀蘭雄要去哪裡?"宇文恪伸手,擡起賀蘭敏的下巴.
賀蘭敏的腦袋上捱了一刀,要不是頭盔擋了一下,這一刀足以將他的頭劈成兩半,饒是如此,如今頭盔變成了廢鐵,頭上亦是血流如注,整個人也昏昏沉沉地落下馬來以致於被東胡人生擒。他的盔甲與衆不同,東胡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在徵東軍中地位不低.
這是徵東軍與東胡開戰以來,徵東軍被東胡人俘虜的最高級別的將領.
賀蘭敏直到此時,仍然是頭腦發昏,搖晃着腦袋,他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這個人.
"我是宇文恪,說出賀蘭雄的目的地,我饒你一命."宇文恪淡淡地道.
賀蘭敏先是楞了片刻。轉而哈哈大笑起來,"這麼說來,司令官已經殺出去了。哦哈哈哈!弟兄們,咱們的命沒有白丟,司令官他們已經殺出去了."
賀蘭敏大笑着嚷道.
聽到賀蘭敏的話,百多個被俘的士兵,不管是坐着的,躺着的,被按着跪倒在地的,全都放聲大笑起來.
拔刀之聲嗆然不絕,東胡人怒目相向。昨日,這支佯攻的部隊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當然現在所有人都明白,這哪裡是什麼佯攻。這分明就是一支死士部隊,當他們衝進東胡軍營的時候,就沒有再想着活着回去,這也就是爲什麼東胡人雖然早有準備,仍然傷亡慘重的原因.
這些人,就是來送死的.
宇文恪強壓着心中的怒火,"說出賀蘭雄的目的地,我饒你不死."
賀蘭敏嘿嘿地笑着,突然呸的一聲,一口帶着鮮血的濃痰直吐到宇文恪的臉上,"都督刀下游魂,也能裝模作樣,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的腦袋就會掛在積石城上示衆的.想要知道我家司令官去哪裡?做夢!"
宇文明眼見父親受辱,勃然大怒,怒吼一聲拔刀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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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宇文恪喝道,盯着賀蘭敏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周圍狂笑之聲不絕的這些俘虜,搖了搖頭,放棄了再去審問其他人的想法,他還不想再被人噴上一臉血沫子.
"在這裡殺了他幹什麼?押着他們,去遼寧衛."宇文恪拂袖而去.
遼寧衛城,孟衝站在城樓之上,凝視着界鋪口方向,從昨天晚上佯動,成功地調動東胡宮衛軍之後,他便率軍返回城內,從那時開始,他就這樣全副武裝地一直站在城樓之上,直到天色大明,身上的盔甲溼漉漉的,滿是露水.
他所能做的就是這些了,賀蘭雄能不能突圍出去,達到他們兩人事前商量好的計策最好的效果,此時誰也不知道.除了求天保佑,孟衝也沒有別的什麼好做.
霧藹讓遠方顯得去山霧罩,什麼也看不清,但孟衝仍然如同癡心的女子在望着即將從遠方歸來的情人一般,癡癡地看着,癡癡地等着.
馬蹄之聲驟然響起,一匹快馬自霧藹之中突然衝出,馬上騎士揮舞着雙手,大聲吼道:"突圍成功了,司令官突圍成功了."
騎士的吼叫之聲,在寂靜的早晨,顯得如此的清晰,遼寧衛城頭,陡地暴發出一陣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便連孟衝,也是揮舞着手臂,在城樓之上又叫又跳.
騎士從打開了一條縫隙的城門之中擠了進來,翻身上馬,向着城樓之上急奔而來,城門,在他進入的那一瞬間,又咣噹一聲緊緊地閉上.
"孟軍長,昨日午夜,司令官率兩千餘騎兵向東胡方向突圍,成功殺透敵陣,如今已經擺脫敵人的追擊,司令官命令末將回來稟告孟軍長,說他一切都好,遼寧衛,就交給孟軍長了."騎士大聲道.
"好,好!"孟衝揮舞着拳頭,"有我們徵東軍,東胡人休想跨進遼寧衛一步."
"軍長,我在來遼寧衛的途中,發現了東胡人正在向遼寧衛運動,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兵臨城下了."騎士道:"還請孟軍長早做準備."
"時刻準備着!"孟衝大笑,"這句話不僅僅是都督命令刻在積石城軍事大學的大門上的,也刻在我們徵東府每一個人的心上."
"你們,準備好了麼?"孟衝揮舞着手中的大刀,衝着城頭之上所有的士兵大聲吼道.
"時刻準備着!"城上,傳來如雷鳴一般的怒吼聲.
伴隨着這聲聲怒吼的,是刺破沉沉霧藹的金色的陽光,絢爛的光線灑在城頭,將所有的將士全都沐浴在金色的海洋之中.
時近中午的時候,東胡的大隊騎兵出現在了遼寧衛城下,讓城頭之人所有人又驚又怒的是,東胡人紮好陣容,竟然從隊伍之中拖出了上百名血跡斑斑的人來按着跪倒在陣前,不用說,那是昨天晚上被他們抓住的徵東軍士兵.
孟衝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城頭之下,東胡人將一根根碗口粗細的旗杆埋在了地上,上面垂下的一根根繩套,套在了每一個被俘士兵的脖子上,對方要幹什麼,城頭之上的士兵哪裡還能不明白?
"軍長,末將請命出擊!"一名將領臉紅脖子粗的衝到了孟衝的面前,吼道.
"軍長,末將也請命出擊!"又一個將領衝了出來.
"軍長,出擊!"孟衝周圍的士兵大聲吼道.
"軍長,出擊!"
"出擊!"所有的士兵,都在怒吼.
孟衝的拳頭越捏越緊,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之中,劃破了皮肉,流出了鮮血,他卻如同未知,臉上青筋畢露,兩眼燒得血紅,聽着城頭之上山呼海嘯一般的出擊的吶喊之聲,他險些便要脫口而出下達出擊的命令.
冷靜,冷靜!他在心裡拼命地吼叫着,宇文恪爲什麼要這麼做,不就是想激自己出戰麼?現在城中,大大小小算起來,攏共也就只有五千餘人,守城尚嫌不足,如果出城作戰,只能是自尋死路,自己戰死不要緊,但丟了遼寧衛,可就是大事,危及到整個徵東府討伐東胡的大事.
"出擊!"
"出擊!"
一聲聲的怒吼之聲仍在響起.
孟衝回過頭,瞪視着羣情洶涌的將士,吼道:"你們想幹什麼,想遂了敵人的意嗎?他們正盼望着我們出城作戰呢!回到你們的崗位上去,約束你們的士兵,你們是領兵將官,不是不知輕重的少年."
城頭之下,一名徵東軍士兵被晃晃悠悠地拉上了旗杆,城上一片哀鳴之聲.
孟衝死死地盯着在空中扭曲的那名戰士,緊咬嘴脣,緩緩地單腿屈膝跪下.
城下,宇文恪盯着城頭,聽到城上那山呼海嘯一般的出擊的吶喊聲,心裡也在喊着:"出來吧,出來吧,讓我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但無論他如何千呼萬喚,城上卻是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接着他看到一條條挺立着的人影,屈膝跪在了城頭.
他的心慢慢地冷卻下來.
"一個個的拉上去吊死,那個賀蘭敏,最後一個吊上去!"他怒吼道.
城下,越來越多的士兵們拉上了旗杆,掙扎片刻,便再也寂靜不動,城下,東胡兵們默然不語,城上,徵東軍士兵憤怒無語,此時此刻,城上城下,竟然陷入到了一片死寂當中.
孟衝看到了賀蘭敏,賀蘭敏衝着城頭在笑,是的,他在笑.孟衝跪在城頭,兩手死死地摳着磚縫,努力地睜大眼睛,看着那張笑臉,看着賀蘭敏被一點點地拉上了旗杆.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