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黎明的黑暗,一絲曙光自東方泛起,沉寂了一夜的和林,在這一刻陡地活了過來,雄雞高鳴,千犬狂吠,拉糞的牛車準備出現在一條條街道之上,聲聲吆喝,緊閉的門戶一家接着一家敞開,剛剛踏出門來,就看見不遠處隊隊騎士狂奔而來,立時便縮了回去。
呂詩仁很急,作爲曾經的燕翎衛的資深諜探,他自然知道燕翎衛的手段,在這個方面,東胡完完全全還是一個學生,根本無法與其相提並論,此時此刻,他要爭的就是時間,早那麼一點點,就能人贓並獲,晚上那麼一絲絲,也許連一根雞毛也撈不到。
所以在意外的抓到那個燕翎衛的聯絡人之後,他立即在第一時間親自提審,在他陰狠的獨特手段之下,沒有人能保守密秘,呂詩仁覺得自己夠快了,對方應當還來不及作出反應。
前面就是這一次的目標,洪氏雜貨鋪。看着仍然寂靜的街道,呂詩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立時凝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團火焰騰地從雜火鋪內竄出,看着並不大,但卻猶如落在油脂上一般,頃刻之間,便將整間房子完全吞噬進了火焰之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半條街道。
“走水啦!”淒厲的吼叫聲響徹街道,一戶戶因爲這些騎士的到來而重新關上的大門砰地被拉開,無數的人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向着這邊撲過來,和林的房屋,大都是木製,一旦走水,往往一條街道都難以倖免,歷史之上。和林便曾經因爲火災而損失慘重,所以每條街道,都有專門的水龍隊用以滅火,家家戶戶的院子裡,都會備上一口儲水缸,內裡水必須裝滿,每隔一段時間,裡坊的坊長都會上門查看,如果沒有按照規定儲滿,便會受到處罰。一旦走水。家家戶戶都必須要出來幫着滅火。
短短的時間內之內,街道之上,金鑼齊鳴,無數的人從街道兩旁撲了出來,向着洪氏雜貨鋪狂奔而去。
呂詩仁猛拉戰馬,此時,他距離他的目標,只不過百步之遙,看着那處騰起的火焰。他心中驚疑不定,對手好快的手腳,既然火起,只怕這一次。自己要撲空了。
“大人,要不要我們上去,或者人還在裡頭。”身後一名騎士低聲道。
呂詩仁搖搖頭,“不。看着。”盯着那騰起的火焰,心裡驀地生起一股警兆,對手縱火。僅僅是因爲要掩護自己逃走嗎?瞧這火頭,燃燒的如此迅速,倒像是早有佈置,可有這個佈置的時間,難道不能逃得更遠麼?
輕勒馬繮,他緩緩向後退去,一直退入到騎士的中心,額頭上冒起密密麻麻的汗珠,對手只怕針對的是自己,他看着洪水一般涌來的密密麻麻的趕來撲火的百姓,這許多人中,那一個纔是要殺自己的人。
人越來越多,密農麻麻的人羣將這羣騎士擠得東倒西歪,在人羣之中,戰馬完全無法騰挪開來,騎在馬上的人,高出衆人太多,反而成了最顯眼的目標。
“有人要殺我!”呂詩仁突然大叫起來,身子緊緊地蜷縮起來,在馬上縮成一團,他是老牌諜探,但卻手無縛雞之力,他用刑無人能敵,但利用的卻是自己的專業知識,如果將他放在街頭上,一個尋常的壯漢,便能輕易地將他擊倒。
聽到呂詩仁的大叫,隨他而來的騎士頓時都緊張起來,唰唰聲中,一把把彎刀出鞘,這些人都是來自宮衛軍,呂詩仁是他們的王上異常重視之人,如果呂詩仁死了,他們也都活不了。幾名騎士將呂詩仁完全夾在其中,外圍的騎士一手持刀,一手揮舞着馬鞭,抽打着他們周圍的百姓。
“滾開,滾遠一些!”他們厲聲怒喝着。
但是人是那樣的多,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向前跑,一鞭子打了前面的人,那人還沒有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後邊的人推着向前狂奔而去,不能讓火漫延,否則這條街上所有的人身家性命都將葬於這熊熊火海之中。
呂詩仁原本是個不怕死的,要不然他也不會來到東胡,費盡心機,方纔隱藏到了米蘭達身邊,但是當他被揭穿身份,背叛燕翎衛之後,他卻異常的怕死起來,當寧則誠倒臺,燕翎衛劇變之後,他曾長出了一口氣,他最害怕的人已經死了,連專門管着他們這些人的李雲聰也在隨後不久死了,他曾經認爲自己已經安全了,但今天這一刻,他突然發現,那團罩在自己頭上的陰雲從來都沒有散過。
“有人要殺我!”他的身子蜷縮得更緊,手裡握着一柄短刀,全身都在發抖。這一刻,他想起了燕翎衛清除叛徒之時,手段的毒辣。
涌擠的人羣之中,火焰的畢剝聲中,人羣的吶喊聲中,弩箭的淒厲響起陡地響起,這聲音對於此刻的民衆來說,也許並不清晰,但對於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士來說,卻是那樣的顯眼,寒光一閃,有騎士揮刀格飛弩箭,飛身下馬,刀光直劈人羣之中的一名中年漢子,那人衣衫不整,手裡提着一個水桶,看起來與這街上的大多數人並無不同,但當那騎士飛身撲來的時候,他卻劈手丟出了手中的弩箭,再一伸手,已經是桶裡掏出了一柄短刀,噹的一聲響,將騎士的彎刀格開。騎士落地,欺身而上,刀光再閃,那漢子大聲慘叫起來,持刀的手已是被彎刀斬落,那漢子慘呼聲中卻是雙手箕長,狠狠地向前撲了過來。騎士無法後退,他已經落到了地上,前後左右,都是人,怒喝聲中,彎刀反轉,貼於肘上,揮肘向前,刀光閃動之中,已是將漢子的頭顱平平切了下來,一腔鮮血沖天而起,但漢子卻也在這一瞬是,竟是將他摟在了懷中。
騎士在這一刻感到了左脅一陣劇痛,他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看到一雙冰冷的眼睛,看到這人嘴角的獰笑,看到此人在下一刻大呼小叫着提着水桶隨着人羣向前涌去,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人卻是被裹協着繼續向前。
“殺人啦!”
剛剛的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襲擊者人頭掉落,血光沖天,騎士隨即便一刀自脅下刺入要害,鮮血自空中灑落,人羣之中這才發現,頓時大亂起來,有人在繼續向前,有人卻是轉身向後。
弩箭連續自人羣之中響起,兩名騎士護着呂詩仁向着一邊的牆角退去,其他的人,卻是一個個翻身下馬,追尋着剛剛弩箭飛出的地方追去。
“有人要殺我!”呂詩仁似乎已經掉了魂,不停地喃喃低語,兩名騎士也是驚疑不定,兩人用身體死死地擋着呂詩仁,此時他們已經退到了牆角,人羣自他們身前洶涌而過,他們的同伴在這一刻,也早已找不到人影了。
牆角處,還停着一輛糞車,拉車的老漢兩眼直楞楞地看着街道,似乎被驚呆了。
“滾開!”一名騎士衝着老漢揮了揮手中的彎刀。
老漢身子地震,似乎被閃動的刀光將魂終於嚇了回來,兩手拖起糞車,“小老兒馬上滾,馬上滾!”
此時,街道之上的人流已經稀疏了一些,依稀可以看見躺倒在街道之上的那具無頭的屍體。那漢低着頭,拖着糞車便向前走,似乎是用力過猛,老漢猛地一拉之下,一個車把手竟是從糞車之上脫落下來。
車把脫落的一瞬間,佝僂着身體的老漢的身體陡地挺得筆直,兩手緊緊地握着車把,大喝一聲,向着他面前的騎士重重劈落,那車把的另一頭,寒光閃動,竟然是一把砍刀。
騎士猝不及防,風聲疾落之下,他身子一歪,從馬上直接栽了下來,險之又險劈過了這致命一刀,那老漢似毫沒有留力,手中刀仍然重重劈落,一聲悶響,騎士的戰馬馬鞍斷裂,大刀深深地嵌進刀背,戰馬狂嘶着向前猛竄。
騎士落地,身了前探,手中彎刀已是深深地扎進了老漢的身體,慘叫聲中,糞車之上,兩個糞桶的蓋子猛地被頂開,帶着沖天的臭氣,哧哧的箭嘯聲再度響起,另一名騎士此刻也剛剛將自己的彎刀切進了老漢的頸部,致命的襲擊卻猝然而至,仍在馬上的騎士慘叫着跌下馬來。
兩條人影自桶中一躍而起,兩柄刀一左一右,同時插進了呂詩仁的腹部,手腕翻轉,橫向切動,呂詩仁慘嗥着死死地用手握住了兩柄刀,絕望地看着兩個面無表情的殺手。
殺死拉糞老漢的騎士轉過身來,看到的便是呂詩仁身中兩刀的場景,驚怒之下的他,猛地揮刀,一刀便扎進了其中一人的後背,那人身子一僵,手一鬆,放開了插進呂詩仁腹部的刀,大吼聲中向後猛退,撞入到騎士的懷中,兩手反過去扭住了騎士的頭顱,用力一扳,喀嚓聲中,那騎士腦袋一歪,兩人竟然幾乎在同時死去。
剩下的一名殺手,看了一眼倒下的同伴,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鬆手放刀後退,看着倒下去的呂詩仁,冷冷地道:“呂詩仁,小姐讓我問候你。”
最後一名殺手已經無影無蹤之中,倒在地上的呂詩仁眼前的景象亦是漸漸模糊,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遠離他而去。
“小姐,那個小姐?”帶着無窮的疑問,呂詩仁腦袋一歪,死在了滿地的糞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