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雪小了一些,風卻更冷了一些,火把在刺骨的寒風之中勉力維持着,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吹滅,白天累積下來的積雪,此時卻還沒有凍硬,這也讓得戰馬有些舉步維艱,整支隊伍的前進速度不太快,好在白楊村離積石城不過五十里的路程,堅持一下,也就是兩個時辰的事情,爭取在午夜之前回到城裡。
趕路的人,一片安靜,賀蘭雄在想着吳心蓮的事情,嚴聖浩考慮着回去如何貫徹高遠的治政方針,而高遠,卻在想着與東胡人接下來的戰事,索普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自己需得好好用心才行。而隨行護衛的士兵們則在竭盡全力地注意着手中的火把不被風雪吹滅。
一時之間,除了雪籽簌簌的打在鬥蓬之上,落在地上的細微聲響,以及燃燒着的火把劈劈啪啪的聲音,便連馬蹄聲也被有些蓬鬆的積雪給消散了。
但就在這一片安靜之中,高遠突然之間寒毛倒豎,一股極大的危機感陡地從內心浮起,這是他從來沒有碰到過的情況,這一瞬間,他全身都幾乎僵硬了。
他陡地停下,落後他半個身位的嚴聖浩一時沒有注意,險些與他撞在一起,趕緊一偏馬繮,與高遠並轡而行,“怎麼啦,都督?”
他看到高遠的臉色相當的不好。
“小心!”就在這一瞬間,高遠突然大叫起來,身子一偏,如同一塊石頭一般從馬上向一側倒了下去,倒下去的同時,他伸出一隻手,拽住了嚴聖浩,猝不及防的嚴聖浩隨着高遠向着馬下倒去。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安靜的天地之間,哧哧的弩箭發射之聲,掩蓋了雪籽的簌簌之聲,高遠倒在地上。嚴聖浩晚了一點點,右肩之上立時便捱了一枚弩箭,當即慘叫起來,所幸高遠拉了他一把,否則這一下,他只怕便會斃命當場。
賀蘭雄極其機警,高遠小心二字剛剛出口。他已是一個側翻,整個人都躲到了馬腹的一側。弩箭響起,他清晰地聽到了弩箭穿入自己所騎戰馬肚腹的鈍響,以及嚴聖浩的長聲慘呼。
他立即躍下馬來,全身伏在地上,戰馬受傷,驚嘶一聲,向着一旁猛竄出去。
“有刺客!”賀蘭雄嗆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彎刀,手在地上一按。如同一條毒蛇一般,在地上向前滑去,從戰馬中箭的角度,他已經判斷出弩箭射來的方向。
這一輪弩箭是從不遠處的雪下射出來的,第一輪,便有數名衛士倒栽下馬,戰馬嘶鳴驚奔。高遠跳下馬,半蹲在地上,一手託着嚴聖浩,掃了一眼嚴聖浩的傷勢,提起的心方纔落了下來,還好。不是要害。
短暫的慌亂之後,這些隨行的衛士旋即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反應力,後頭的十數匹戰馬縱馬上前,一個挨着一個,將嚴聖浩與高遠圍在了中間,所有人都下了馬,在內裡再圍成一個圈。如此一來,兩人連一點縫隙也沒有,再有弩箭射擊,也無法射到兩人面前,剩餘的衛士則大聲叱喝着,向弩箭射來的方向奔去。
本來平平整整的雪地突然爆開,十數條人影從雪下一躍而出,渾身着白袍,連頭臉都被包在白色的蒙面布內,這樣一些人,如果伏在雪地之上一動不動,在這樣的夜裡,根本無法察覺。
他們手中的弩機正在擡起,剛剛發射完第一輪之後,他們在極快的速度裡,便重新替弩箭再上弦,單以這份速度,這些人便是極其精名的突擊隊伍。
但他們面對的,是比他們反應還一些的精英。
弩機剛剛擡起之時,賀蘭雄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單手在地上一撐,手中彎刀劃過,血光迸現,當先兩人手腕立即被削斷,大聲慘嚎聲中,賀蘭雄已經衝進了他們隊伍當中,而緊跟着衝上去的十幾名衛士僅僅只比他們慢了一線。
高遠的臉色如冰,將嚴聖浩交給一名隨行衛士,慢慢地地上站了起來,伸手在腰間一探,很久已經沒有動用過的三棱軍刺再次出現在手中。
他向外走去,圍着他的衛士閃開了一條縫隙,兩名衛士隨着他一齊向外走去,兩人的體位很是奇妙,他們寬闊的身軀各自擋着高遠三分之一的身軀,如此一來,即便還有突然而至的襲擊,他們再不濟也可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襲擊。
“抓活的!”高遠怒氣勃發,如果不是自己與生俱來的警覺在此時察覺到了異常,剛剛第一輪襲擊,只怕自己與嚴聖浩都得伏屍當場,自己的仇人太多,到底是誰想要自己的命,他必須弄清楚。
就在高遠說出這幾個字的同時,賀蘭雄已經擊殺了數人,顯然對於這樣一次突然襲擊也讓賀蘭雄怒到了極點,刀刀致命,毫不留手。此時他粗大的胳膊正勒住又一個殺手的脖子,手中的彎刀正準備倒插向此人的胸腹,聽到高遠的話,手腕一轉,刀柄重重地擊在此人的頭上,那人悶哼一聲,軟軟垂倒。
而此時,高遠不知道的是,在距離刺殺現場數十步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人伏在雪地之上,手中的騎弩擡着,幽藍的箭頭隨着高遠移動的腳步而移動,半晌,終於頹然放下,因爲高遠身邊的兩個護衛卡位極好,不管他瞄準那個角度,聽到弩箭的嘯聲,對方都有時間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高遠,一擊不中,自己可就也走不了了。
看着不遠處,十幾名刺客已經一個接着一個的被拿下,那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還趴在地上,但身體卻在地上不停地倒退,在地上留下一條蜿蜒的印痕,頃刻之間,便已經退出數十步遠,整個人已經隱沒在黑暗當中。
比起先前十幾人想要動手時的殺氣外露,這另一側的一人顯得要厲害得很多,自始至終,都沒有讓高遠有所察覺還有一隻猛獸窺伺在一側,若不是身邊的護衛訓練精良,這一箭,只怕高遠十有八九躲不過去。
戰鬥開始得很猝然,結束得也很快,十五名刺客,十人被當場斬殺,五人被生擒,五個活着的人當中,完好無損的只有兩個,另外三人,雖然侍衛們留了手,但卻無法像賀蘭雄一般收放自如,三個活着的人,此時已是氣息奄奄。
“都督,是燕翎衛的人!”一名護衛從刺客身上搜出了一面鐵牌,雙手呈給了高遠。
高遠哼了一聲,下巴擡了擡,“都搜一下。”
片刻之後,十五面鐵牌都擺在了高遠面前的雪地之上。
“燕翎衛,檀鋒!”高遠怒不可遏。“去審審兩那個傢伙,分開審,要有一句假話,一片片地剮了他們。”
兩個被賀蘭雄拿下的刺客立即便衛士們拖到了兩邊,相隔數十米,彼此之間說話的聲音已不可能聽到。
“都督,您快過來一下,箭上有毒。”照顧嚴聖浩的護衛突然驚叫起來。
高遠一驚,快步迴轉,那名護衛剛剛撕開了嚴聖浩臂部的衣服準備替他包紮,卻赫然看到中箭之處,已經泛起了黑色。
“這裡離積石城還有多遠?”
“都督,我們剛好走了一半路,這裡離積石城還有二十餘里。”一名侍衛道。
高遠沉着臉看了一下嚴聖浩的傷勢,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那黑色便已以擴大了一圈,看樣子,只怕趕不到積石城,嚴聖浩就會毒發了。
“這毒好生厲害,將軍,怎麼辦?”
高遠一咬牙,手腕一抖,極少示人的那枚薄薄的刀片出現在指間,“嚴議政,忍着點。”他大聲道,哧的一聲,刀落在泛黑的肌肉之上,順着黑氣漫延的地方滑過,一大砣黑色的肌肉頓時被他剜出挑起,遠遠拋開。
“繩子!”高遠伸出了手。
一名侍衛遞過來一條布帶,高遠緊緊地勒在嚴聖浩的傷口上方,中箭的地方雖然被他挑出,但毒並沒驅除乾淨,隨着時間的推移,仍然會慢慢地向着嚴聖浩的心臟侵襲。
“來人,馬上快馬回積石城報信,讓裘醫官迅速準備救治。”
兩名護翻身上馬,猛力一鞭抽打在馬股之上,這時候,可顧不得愛惜馬匹了。
“賀蘭,你馬術好,帶上嚴議政。我們走,回積石城。”
一行人上馬,向着積石城方向匆匆而去,片刻之後,留在後面審訊俘虜的護衛也都趕了上來。“將軍,他們都是燕翎衛的人,此行潛來積石城,是想刺殺嚴議政。”一名護衛拍馬趕到高遠身側,大聲道。“帶隊的是李雲聰。”
“李雲聰?”高遠頓時吃了一驚,他聽說這個人,“李雲聰剛剛死了沒有?”
“沒有,那人說李雲聰自始至終都沒有現身。”護衛回答道。
高遠長吸一口氣,心中微微有些後怕,看來剛剛李雲聰一定窺伺在一側,只不過沒有找到一擊致命的機會。他們的目標是嚴聖浩,看來燕翎衛原本是想殺了嚴聖浩,在積石城引起混亂,造成河間郡與積石城之間的猜忌,沒有想到自己與嚴聖浩竟然在一起。同行的還有賀蘭雄。
“那些俘虜呢?”
“都殺了!”護衛道。
高遠點了點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些俘虜存在與否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