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秀峰臨近昭湖的半山腰間,那一片曾經灑過無數人鮮血的林間戰場,再一次迎來了新的客人,檀鋒似笑非笑的站在林間,手指撫摸着樹杆之上那一個個深深的被羽箭扎出來的小洞,腳邊無數紫黑的小石頭,隨手撿起一個,輕輕一捻,外頭的那一層紫黑脫露,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咚的一聲,遠遠將手中的幾個小石子扔開,檀鋒回過頭來,看着臉色陣紅陣白的張君寶,“此地地形甚佳,當真是埋伏打劫,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此話一出,不但是張君寶,便連跟在張君寶身後的張灼,吳溢,彭彬等都變了顏色,檀鋒抵達遼西郡城之後,起初幾天,雷厲風行,不停召見遼西郡城中下級官員,但隨即便沉寂下去,顯然,他已經得知了張叔寶已死的消息,不得不消停了下來。
接下來,檀鋒的舉動,印證了以前吳溢的判斷,他主動約見了張君寶,開始就東征即將失敗的一系列後續善後與張君寶開始商討,這讓遼西郡現在一任高層盡皆鬆了一口氣。那把磨得嘩嘩作響的利刃在頭頂之上懸了幾天之後,終於回到了刀鞘當中。
但就在他們放鬆下精神,甚至還飲酒慶祝了一番之後,檀鋒突然帶上他們,來到了這個地方,特別是張灼,眼色更是閃爍不定,張君寶他們沒有直觀感受,他可是親自指揮着心腹手下在這裡屠上了千餘遼西郡兵。
一陣風突兀而來,樹葉簌簌作響,張灼心頭一縮,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檀鋒瞄了他一眼,“張將軍,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末將,末將昨晚微感風寒,有勞檀統領關心。末將不礙事的。”張灼嚥了一口唾沫,答道。
“偶感風寒!呵呵!”檀鋒莫名的笑了笑,擡頭看着樹林之中密佈的斑斑的紫黑色的血跡,“這裡發生過一場戰爭。死了不少人,只是這些人的屍體到哪裡去了呢,看這些血跡的成色,應當還沒有過去很長時間,屍體不可能完全腐亂,即便是腐亂了,也應當有累累白骨在啊,看這樣子,是有人來掃掃過戰場啊!”
檀鋒負手大搖大擺的前行,張君寶悄悄落後兩步。低聲問張灼,“是這裡?”
張灼點點頭。
“屍骨呢?”
“不知道,當時我沒有收拾。”
張君寶瞪起了眼眼,狠狠地掃了一眼張灼,張灼心中也是有着萬般委屈。當時他做下這般事後,心中亦是惶然不已,畢竟他殺得不是一般人,而是老主人的兒子,而路鴻,黃得勝更是他多年的兄弟袍澤,說心中不愧那是不可能的。完了事之後,按照張君寶的要求割了張叔寶的腦袋,便匆匆離去,想着這碧秀峰鮮有人跡,屍體丟在這裡,也不虞有它。那曾想,檀鋒到遼西城還沒有幾天,便探查到了這個地方。
向前行了一段距離,已是看到了無數的燕翎衛構成的警戒圈,檀鋒回過頭來。看着張君寶,微笑道:“張郡守,你隨我來,我帶你去看一個好地方。”
張君寶微微一愕,緊走數步跟上,陪笑道:“檀統領,這碧秀峰雖然秀麗,但景緻也沒甚沒特別的,不知統領大人要帶我去哪裡看風景?”
檀鋒哈哈大笑,“自處風景,迥異他處,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張郡守,請!”
張君寶無奈,只得跟着檀鋒向前,張灼等人待要跟上,警戒的燕翎衛士兵卻是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攔住,他們只得眼睜睜地看着檀鋒帶着張君寶走向遠處,逐漸掩沒在密密的樹林之中。
衆人心中更加慌亂不安起來。
張君寶心中也自忐忑,但檀鋒如果要對付他,沒有必要這麼大張旗鼓地將自己拉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更多的是他手下的探子發現了什麼,這才特意選擇這個地方來警告自己罷了。張灼雖然沒有將手尾收拾乾淨,但當時出手的都是自己與張灼的心腹,對方的人又都死乾淨了,死無對證,當是無礙的。只要自己死不認帳,對方雙要倚重自己,最終只能不了了之,想到這裡,心裡也便坦然了。
檀鋒意態閒閒,兩人走出一間密林,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山腳之下,昭湖映着燦爛的陽光,波光鱗鱗,一圈又一又圈的漣漪你追我趕,從遠處一路抵達岸邊,輕柔地撫摸着湖岸,張君寶不由精神一振,人亦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檀統領好眼光,竟然能發現這個好地方!”張君寶隨口奉承了檀鋒一句。
檀鋒哈哈一笑,“這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不過不是我發現的。張郡守,你來瞧!”
隨着檀鋒手指的方向看去,張君寶神色一凝,那邊的十數名燕翎衛散了開來,在他們的身後,赫然出現了幾座墳墓。
那幾座墳墓一看就是新壘不久的,墳上連草都沒有長一根,聯想起先前檀鋒在林間所說的話,張君寶心中一緊,強自笑道:“先前檀統領說這林間曾有一次大戰,必然死傷累累,我倒是想不到統領居然好心地挖了墓穴,將這些屍骨埋了起來,免得他們暴屍荒野,受野獸齧屍之苦,當真是莫大功德一件。”
檀鋒呵呵一笑,緩緩走近那幾座墳墓,揮揮手,對守在哪裡的燕翎衛道:“你們都退下去,四周警戒,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是!”十幾個燕翎衛躬身退下。檀鋒回過身來,“我亦是今日到此,卻沒有閒心做這等好事,這些死屍嘛,卻不是我埋的,張郡守,你過來瞧瞧吧,這裡豎着木牌,上面可寫着埋屍的人是誰呢?嗯,黃湛,想來你一定是認識得羅!”
張君寶腦子嗡的一聲,險些昏倒在地,黃湛,他怎麼還活着?張灼這個混蛋,果然還是出了岔子。
急步上前,看到那木牌之上,明顯是用鮮血寫就的大字,腦子裡不由一陣陣昏眩。
“張諱叔寶之墓。屬下黃湛謹立!”
“黃諱得勝之墓,兒黃湛謹立!”
“路諱鴻之墓,侄黃湛謹立!”
看着身子搖搖晃晃的張君寶,檀鋒冷笑一聲。伸手握住了張君寶的手臂,將他拖着走向三座墓後,在哪裡,有一座更大的墓穴。
“遼西郡兵之墓,合計一千二百三十八人,黃湛謹立!”
如果說這還讓張君寶撐得住的話,那在這座巨大的墳墓之後,一棵合抱粗的大樹被削去了樹皮,上面那一行行殷紅的大字,卻讓張君寶幾欲昏倒。
那赫然是黃湛對他的報仇宣言。上面直截了當地寫明瞭死在這裡的人,都是被張君寶指使,由張灼親自動手而死亡。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報此仇。誓不爲人。”最後這八個大字鮮血淋漓,金鉤銀劃似乎深入樹木之間,可見寫這八個字時,黃湛心中的憤怒。
“這,這是誣陷!”張君寶有氣無力地道。
檀鋒譏諷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誣陷,只消找到黃湛便可一目瞭然。看這墳墓的規模,顯然不是黃湛一人能完成了,跟隨他的人,必然不少,而且隨着張叔寶三人死在這裡的,或許不止一千二百三十八人。張郡守。你說說看,我要找一個人,會不會很難呢?”
張君寶看着檀鋒,一顆心終於失守,兩腿發軟。卟嗵一聲,跪倒在檀鋒面前,“檀統領,救我!”
檀鋒袍袖一拂,轉身看着山下的昭湖,“張郡守,你應當明白,我不在乎誰死誰活,也不在乎黃湛是誣陷還是說得是事實,我只在乎大燕,這裡的事暴露出去,你不但這個郡守作不成,身敗名裂只在旦夕之間,要救你,不難,你可有什麼可報答我的?”
張君寶此時已是肝膽俱裂,此時他才明白,檀鋒爲什麼要帶着遼西城的文武百官一齊來這裡,這裡頭,他的心腹雖然都佔據高位,但更多的則是父親的老臣子,如果讓他們明白了真相,自己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檀統領,我能助你穩定遼西形式,能助你守住遼西,不讓東胡人逾越邊疆一步。而且,從此以後,我唯檀統領你之命是從,鞍前馬後,赴湯蹈火。”
“東胡人打來,你能守住?就憑張灼?”檀鋒哈哈一笑,“你不是在說笑話吧?”
張君寶心一橫,“檀統領,你說如何就如何,我只求,保住我張氏在遼西的地位,由我擔任這遼西郡守一職。”
檀鋒回過頭來,“那好,你張君寶擔任遼西郡守不變,你張氏在遼西的地位不變,但從現在起,遼西將由朝廷常備軍駐守。你郡守府只能領有一千親兵衛護自身安全。這不是剝奪你張氏的兵權,而是張氏經此一役之後,實已無能力衛護邊疆了,我必須要爲大燕考慮,你意如何?”
張君寶心中一涼,如此一來,張氏就等於被剝奪了兵權,而一個沒有了兵權的郡守,生死完全便操縱在他人之手。
但此時,他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我答應了!”
檀鋒笑了起來,眼前這個傢伙終究還是一個草包。
“來人!”他拍拍手。一位燕翎衛將領大步上前,“統領有何吩咐?”
“帶着你的人,將這棵樹砍倒,燒燬,連一絲也不要給我剩下,這些墓牌,亦一樣處理,嗯,這墳看模樣也太新了一些,做舊,這荒山野嶺之間,出現幾座無主墳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屬下明白。”將領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張君寶,點點頭道。
聽到檀鋒的吩咐,張君寶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等過了這一關,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檀鋒總是不能長駐在遼西的,等他走後,再徐徐打算。
不動聲色地便將遼西納入到了朝廷的統治之下,檀鋒心中得意非常,高興之餘,竟然親手攙起了張君寶,與他相攜而出,看得等候在外圍的遼西郡諸官一個個莫名其妙,先前這位統領還不陰不陽,話中有話,但轉眼之間,便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
看來張郡守與他之間搭成了什麼協議了。張灼,吳溢,彭彬三人知道內情,也都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檀統領!”遠處,一名燕翎衛急奔而來。
看到這名燕翎衛,檀鋒臉色略變,“什麼事?”
這名燕翎衛湊到檀鋒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檀鋒臉色一變,卻是喜色居多,邁開大步便行。“回遼西城,馬上回遼西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