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肆虐了數天的暴風雪終於收斂起了它猙獰的面容,地上的積雪又厚了尺餘,風卻依然很大,如同小刀子一般割着人**在外的皮膚,茫茫雪原之中,一支軍隊艱難地跋涉其中,新下的雪還沒有凍實,馬蹄一踩,便深深地陷了下去,這讓戰馬有些舉步維艱,爲了節省馬力,所有的東胡騎兵都下了馬,牽着戰馬,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之中艱難向前。
一連三天,他們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可惡的徵東軍,如同鬼魂一般遊蕩在他們的身周,每天晚上,都會有數次騷擾,顏乞全心戒備,甚至佈下圈套引誘對方上鉤時,對方卻如同游魚一般,滑不溜手,視而不見,而一旦不加理會,放鬆了警惕,他們就會突然出現在周圍,呼嘯而來,捲走暴露在外面的一些東胡騎兵,然後又消失不見。
三天的時間,顏乞又損失了百餘人手,相對於五千人的騎兵,百餘人的損失算不得什麼,但對於士兵的士氣,卻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體力,心力,精神,士氣,這支軍隊現在都跌落到了最低點。
而更嚴重的是,因爲周圍遊蕩着的徵東軍,使得東胡騎兵的前進速度已經降到最低,三天,他們走了不到兩百里,以這個速度,他們所帶的糧食,將遠遠不能夠使他們抵達目的地。
顏乞迫切需要找到高遠的主力,與他決一死戰。他已經很清楚,對方既然已經找上了他,而且是高遠親自帶隊,那麼,這一戰便不可避免,既然無法擺脫,那麼遲打不如早打。越早自己便越有利。
可是對手會讓自己如願麼?他們完全還可以再拖上幾天之後與自己決戰,那樣,顯然對他便更有利。
從雪地裡拔出腳來,顏乞無奈而且焦灼。擊敗對手,才能安然走脫,這已是他現在唯一的機會了,如果等到屈突阿骨打那邊失敗之後,高遠的步卒也追了上來,那自己可就當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大將軍!”一名宮衛軍官突然大叫了起來。指着前方,“是他們,他們來了!”
顏乞渾身一震,猛地擡起頭來,視野的盡頭,他看到了紅雲正在一層層地展現,紅雲鋪開之後,在他們的身旁,展開的卻是截然相反的黑色。人數大約只有紅色的一半。而在他們之後,一隊隊身着藏青色軍服的騎兵逐一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
顏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來了,比自己預料的最糟的結果要好很多。看起來高遠還是太年輕了,他以爲三天的騷擾就會讓宮衛軍失去戰鬥力,所以想趁早結束這場狩獵遊戲,但宮衛軍從來不是獵物。他們永遠都是獵人,哪怕現在落到了如此地步,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人欺負的。
對方的人數與他們差不多。既然徵東軍在兵力之上不佔任何優勢,哪反,顏乞就有必勝的把握。
“扔掉所有負重,除去你們的鎧甲,只帶你們殺敵的武器,儘量減輕自重。”顏乞帶頭,脫去了身上的盔甲,只背了一張弓,一壺箭,一把彎刀,牽着馬,向前緩緩走去,在他身後,所有的宮衛軍默然地跟着他們的首領做着同樣的動作,沉默地向前壓了上去。
徵東軍陣列,上官宏看着宮衛軍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保持着冷靜,不由咋舌道:“都說東胡宮衛軍天下無敵,當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到了現在,仍然還能保持着戰意,實在難能可貴。”
“不然你以爲東胡王庭憑什麼就以三萬宮衛軍就能鎮壓得所有東胡部族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高遠笑道。
“爲什麼不再折騰他們兩天再動手?”高遠身邊,賀蘭燕有些不解地問道:“再過兩天,只怕他們連爬上馬的力氣就不夠了。”
“再過兩天,他們仍然還會和現在一樣。現在,對我們是最有利的。”高遠笑着指了指眼前蓬鬆的雪地,“你不明白麼?”
賀蘭燕皺眉想了片刻,突然明白過來,“雪還沒有凍實,如此蓬鬆的雪地,對戰馬的速度限制很大,東胡宮衛軍馬術超卓,不過這樣的地理條件之下,只怕他們騎着馬,比步卒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高遠點頭道:“就是如此,我們這邊,除了紅衣衛還可以在單兵素質上與他們較量一番之外,其它的,實在是比不上他們的,但現在這種條件下,大家都算是騎着馬的步卒吧,哈,那大家就差不多在一個水平線上了,對付一羣幾天都沒有休息好的傢伙,我們至少在體力上是佔着優勢的吧。”
“除開這些,我們還有一些另我的驚喜在等待着他們。”一邊,郭老蔫陰陰地笑着,“咱們既然提前在這裡等着他們,當然還是有些小小的佈置的。”
對面,東胡宮衛軍已經翻身上馬,去掉了所有的負重,他們的戰馬的步伐果然顯得輕盈了許多,本身他的戰馬就是優中選優的良駒,此時雖然踩着蓬鬆的雪地,但依然能夠奮力奔跑起來。
徵東軍卻仍然沒有加速,只是緩緩地摧動戰馬,向前小幅移動着,一大片雪亮的陌刀高高舉起,刀鋒閃閃發亮。
“加速!”宮衛軍的前鋒厲聲喝了起來,距離對方還有五百步,雖然離標準的衝刺距離尚遠了一些,但考慮到腳下蓬鬆的雪地,戰馬加速需要的距離也必然要更長一些。
四百步,三百步,東胡良駒的質量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哪怕是環境如此惡劣,但它們依然奮力的跑了起來,衝刺的速度雖然遠遠達不到平常的速度,但比起一般的戰馬,仍然要快上少許。
徵東軍仍然在緩步向前,絲毫沒有加速的意思。
顏乞突然感到一陣不安。這沒有道理,高遠是一個長期與東胡作戰的燕國將領,對騎兵的指揮藝術十分諳熟,而他的手下,充斥着大量的匈奴騎兵,這些人,對於騎兵作戰的戰法更是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的熟悉,這個距離,這個環境,他們還不衝鋒,豈不是代表着他們要任人宰割麼?
這不可能。
似乎在印證着他的想法,前方衝鋒的東胡騎兵就在他這個想法閃現的瞬間,便已經大亂,雪地之上,突然彈起了一片片黑影,那是一根根被釘在一起的木樁突然從雪地裡彈了起來,如同一面牆一般向着衝鋒的騎兵壓了下來,最前方的東胡騎兵當即便被生生地從馬上拍了下來。
這些徵東軍砍伐來的木頭被草草地釘在一起,然後埋在了雪地的下面,在在中段墊上一塊石頭,便如同一個蹺蹺板一般,沉重的馬蹄踩在蹺蹺板的這一側,巨大的衝擊力,立時便讓另一頭反彈回來,迎着便拍向這些東胡兵。
前方混亂不堪,後頭的卻仍在向前衝鋒,當他們避開了最前方的混亂區域的時候,在旁邊等待他們的仍然是這些怪異的蹺蹺板,不過這一次,除了這些玩意兒,裡面還加上了絆馬索,灑上了鐵蒺藜。
隨着一片片的東胡兵倒下,顏乞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而此時,徵東軍終於開始加束了。
首先加速衝鋒的不是最前面的紅衣衛,而是他們身側的黑衣衛,他們的速度並不快,但整個陣型卻極其緊密,人與人,馬與馬,幾乎是擠在一起,跟着賀蘭燕在外奔波了這些時日,他們對於這個陣型已經掌握得爐火純清了.
“箭!”顏乞大聲怒吼道.
宮衛軍立時便拉弓引箭,啉啉之聲響成一片,空中如同一片烏雲驟然蓋下,黑衣衛騎兵們幾乎是同聲一聲吶喊,手中長矛指向天空,拼命地晃動着手裡的長矛,一片叮叮噹噹的響起在他們的頭頂響起,大量的箭矢在這片矛林之中,幾乎沒有多少功效,除了極少數順着縫隙鑽進隊伍之中,造成了有限的一些傷亡.
騎弓本身就偏軟,再加上徵東軍給騎兵們配備的上好的甲冑,只要沒有命中要害,是很難一箭致命的,戰場之上,經常能見到一些人身上零零脆脆的掛着十數支羽箭,卻仍然在生龍活虎一般的搏殺.
箭,畢竟不是弩,沒有那麼強的力道.
兩軍迅速的接近,弓箭已經失去了作用,東胡人收起了騎弓,拔出了彎刀,但這個時候,黑衣衛們卻從馬鞍之旁抽了了騎弩.
騎弩射程近,不能遠攻,但雙方此時已經接近到了數十步之內,正是騎弩的用武之地,啉啉之聲再次響起,脫掉了甲冑的東胡軍,幾乎沒有什麼防守之力,他們的彎刀,也不足以擋住這種近距離射過來的弩箭.
隨着東胡人的紛紛落馬,東胡的馬隊變得有些稀疏起來,黑衣衛如同一柄黑色的斧頭,狠狠地鑿了進去.
他們的速度很慢,但問題是,他們的每一擊,都是十數人甚至數十人同時出矛,沒有了速度,不能展現他們精妙的馬技,強大的東胡宮衛軍此時也比步兵的速度快不了多少,在這種強力的攢刺之下,東胡人紛紛哀嚎着落下馬來.
“殺!”高遠舉起了他的陌刀,一聲怒吼.
“徵東軍,萬勝!”
隨着聲聲怒吼,上官宏帶着紅衣衛衝了上去,公孫義,洛雷帶着他們的部屬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