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嚴耀不同,羅慰然雖然在常備軍中時,也只是一員牙將,但無論是對戰場的敏感,全局的意只以及對戰場形式的把握,都不是嚴耀能比的,從遼西扶風開始,一路打到和林城下,他亦見識了太多東胡人的本領,特別是最後的和林城下一戰,更是讓他對此有了深刻的認識,作爲陳斌的同僚,兩人都是熊本的部下,能活到現在而不是在和林城下戰死,自然有他們不同一般的本領。熊本的先鋒軍,在和林城下可是傷亡慘重,幾近覆滅。
眼見勢不可爲,羅慰然斷然放棄了去攔截宇文恪的想法,而是指揮側翼三千常備軍以嚴整的陣形向着戰場切進,他已經不抱希望去吃掉宇文恪的尾軍,但是,只要封住這個缺口,就能將還在與許原糾纏的那些東胡人留下來。
衝破了嚴鵬阻攔的宇文恪本意是想再衝回來殺一遍,將缺口擴大,徹底擊潰嚴鵬的這幾千河間郡兵的,但一看到側翼隆隆壓進的另一部徵東軍,他仰天長嘆一聲,悲哀地看了一眼遠處,然後毅然決然地撥轉馬匹,向前飛馳而去。在他身後,殘餘的兩千餘東胡騎兵惶惶如喪家之犬,打馬緊隨着宇文恪而去,徹底拋棄了還在戰場之上的同伴。
羅慰然指揮着麾下,重新封補了戰場的缺口。被裹協着一齊抵達的這支部隊的師長嚴耀,惡狠狠地盯着他,如果目光能殺人,那現在羅慰然必然已經死了不知多少遍。
“羅慰然,你等着被行軍法吧!”他低聲吼道。
羅慰然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我知道,但那個時候我別無選擇,嚴師長,如果按照你的辦法。現在我們這支軍隊,包括軍長麾下,必然已經被宇文恪徹底攪散,不要以爲他們只有三四千人,但對於沒有嚴整隊形的步卒來說,與騎兵對戰,基本上就是自尋死路,現在雖然跑了宇文恪,但我們卻將剩下的東胡人徹底堵住了,所以。我問心無愧。”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放了嚴耀。
“現在,我隨你去見軍長,我甘願領受軍法!”
重獲自由的嚴耀,瞪了嚴耀半響,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憤怒地瞪着他的軍人,心裡不由抖了一下,“好,只要你還記得自己是一名軍人就行。是非曲直,讓軍長去判斷,現在我們就去。”
剛剛戰場上發生的一幕,讓嚴耀異常膽寒。他雖然是師長,但這裡三千人,全都是原來的燕國常備軍,羅慰然一聲令下。他們便毫不猶豫地制住了自己,他相信,當時如果羅慰然下達的命令是殺了自己。他們也絕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好漢不吃眼前虧,在這裡,自己是絕對奈何不得羅慰然的,但到了嚴鵬哪裡,一切都由不得羅慰然了。
羅慰然嘆了一口氣,跟上了大步向着河是郡兵方向走去的嚴耀。
“羅將軍!”
在他身後,一些軍官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都是軍人,羅慰然剛剛在戰場之上的舉動,雖然是從權,但終究是大大地犯了忌。更何況,他們這些人,身份本來就很特殊。
羅慰然回頭,讀懂了那些兵將眼中的意思,他搖着頭,大聲道:“弟兄們,幾個月前,我們還是東胡人的奴隸,沒有尊嚴,沒有人格,今不思明,朝不保夕,但現在,我們重新成爲了軍人,高都督讓我們拿起了武器,重新走上了殺東胡人的戰場,我們要對得起都督,不管我如何,你們都要死死地鉗在這裡,死死地卡住那些被圍住的東胡軍隊。放跑一個,就是對不住我。”
聽着羅慰然語氣裡的絕決,一些軍官眼眶子不由都紅了。他們自然是都懂軍中條例的,知道如果按軍法來說的話,羅慰然,當真是一個死字。
但正如羅慰然所說,他們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現在又能怎樣?造反嗎?或許他們能擊敗身後的河間郡兵,但以後呢?去草原上做流寇,他們是步兵,可不是馬賊,在這裡作流寇,只怕不等別人來打,自己就餓死了,更何況,高都督的援兵已經途中,這場大戰,徵東軍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如果此時他們造反,只會白白便宜落入包圍圈中的東胡人。
嚴鵬此時正在忙,他並不是庸才,只是還不能適應這種烈度的戰爭,宇文恪破圍而去,他便知道事不可違,根本不沒有動過去追擊的念頭,此時,他正在重振兵馬,再佈防線,他已經犯了一次錯,不能再犯第二次。
“鵬兒!”遠處傳來的呼喊聲讓嚴鵬皺起了眉頭,轉過頭來,看着大步流星奔來的嚴耀,冷然道:“叔叔,這是在軍中,我現在是第二軍的軍長。咦,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把羅副師長給綁來了?”
嚴耀一直等到了嚴鵬軍中,這才悍然翻臉,下令跟隨着自己的親兵綁了羅慰然。
“鵬…..哦,嚴軍長,先前敵賊勢大,我本欲帶領側翼部隊插向你的身後,佈置第二道防線,將敵賊攔住,然後與你前後夾擊,將宇文恪這賊酋抓住,但羅慰然,違反軍令,更是軍前發動兵變,指使他的親信將我抓住,這個混帳,我現在懷疑他是東胡人的奸細,否則,他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宇文恪逃跑。”
嚴鵬瞪大了眼睛,看着羅慰然,他終於明白,先前側翼部隊的插入,並不是自己的叔叔在指揮,而是這個一直很低調的羅慰然。他的心砰的跳動了一下,羅慰然一聲令下,便可以抓了名正言順的這個師的師長,這說明這半年來,叔叔嚴耀根本不沒有掌握這個師的實際權力。
“軍長,依軍律,羅慰然當陣前斬首示衆,以儆效尤。”嚴耀看着臉色突然垮了下去的嚴鵬,大聲道。
羅慰然低頭不語,顯然,他並沒有打算爲自己辯解。
嚴鵬忽然笑了起來,大步走到羅尉然身邊,親手替他解開了繩索,然後向着羅慰然深深彎腰,“羅將軍,我要感謝你。”
本來已經準備承擔責任,坦受軍法的羅慰然被嚴鵬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側身讓過嚴鵬這一禮,“嚴軍長,嚴師長所說不錯,我所作所爲,爲軍法所不容,請軍長責罰!”
嚴鵬搖頭,“如果真按照嚴師長所說的那樣做,現在我們這裡已經是屍橫遍野,不但宇文恪要逃出去,只怕拉在後面的宇文垂以及那些東胡步卒都會逃出去,我們辛苦佈下的局面就此功虧一簣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嚴鵬就成爲了罪人,我要謝謝你,是你挽救了局勢,挽救了我。”
他苦笑一聲,“可是即便如此,等都督來後,我也要向他請罪,因爲我料敵不明,指揮不當,讓宇文恪跑了。”
“鵬兒,你在說什麼?”嚴耀大驚失色。
嚴鵬轉過身來,“叔叔,從現在起,你的職務被解除了。”
“什麼?你要撤我的職?”嚴耀不可思議地的看着嚴鵬,“我可是你的叔叔,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忘了大哥跟你說過的話麼?”
“沒有忘!”嚴鵬道:“但是我是徵東府北方野戰集團軍第二軍的軍長,我必須得爲我麾下上萬兄弟的性命負責,嚴師長,從現在起,你接替嚴耀指軍第四師。你的任務就是,不惜代價,也要給我守住防線。”他苦笑着回頭,看着仍在整頓隊形的河間郡兵,“他們只怕一時之間,已經不能發揮出最大的能力了,剛剛一戰,已將他們打寒了膽。”
羅慰然呆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一挺胸膛,直直地站在嚴鵬身邊,“慰然必不負所托,但教一個東胡兵衝我的陣地,慰然提頭來見!”
嚴鵬點點頭,“你去吧,那些東胡人一戰中破了我的防線,拉在後面的宇文垂說不定還會再來第二擊,他們是料準了我們這裡就是一個軟柿子啊。”看着身後的河間郡兵,嚴鵬神色黯然,平素看着自己的河間郡兵演練陣容,變幻陣形,與許原的第一軍似乎並沒有什麼差距,但真正到了戰場之上,分別可就大了,河間郡兵現在還差了一股精氣神兒,少了一種意志,而自己,也正是如此。
看着羅慰然大步離去,嚴耀不由大怒,“鵬兒,你昏頭了?”
嚴鵬冷然看着嚴耀,“叔叔,等這一戰結束,你回積石城去吧,父親哪裡也缺人手,你回去幫他吧!“
嚴耀頓時爲之氣結,“好好,你竟然幫着外人,行,我回去,我跟你父親好好說說今天的事情,看你如何跟他交待。“
看着嚴耀怒氣衝衝而去,嚴鵬卻是苦笑,“是啊,我的確要交待,但卻不是對父親,而是對高都督如何交待。”
事實也正如嚴鵬所料,宇文恪的成功,讓宇文垂看到了希望,他放棄了在去防守渡口,而是集結了浮橋的一千騎兵,再加上自己手下還剩的一千餘騎兵,向着這個方向再一次發動了進攻。但是這一次,他遇到的不是沒有打過多少仗的河間郡兵,而是憋着一股勁的原燕國常備軍,現徵東府北方野戰集團軍第二軍第四師。
宇文垂在羅慰然面前碰得頭破血流,這些燕國常備軍,原本就是燕國的精銳,一國之精華,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即便在第四師面前丟下了數百具屍體,第四師的陣容依然巍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