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燕的閨房,比之中原女兒家的閨房卻是有着相當大的差別,紅粉胭脂幾乎沒有,倒是牆上掛着不少殺伐之器,室內陳設雖然價值不菲,卻都簡潔之極。
一行人進了房間,賀蘭燕坐在牀榻之上,葉菁兒亦徑自尋了一把椅子坐下,兩人一個仰首看天,一個側頭看着窗外,都是沉默不語。門邊,蘇拉烏拉兩人面色有些驚惶,垂首站在哪裡,起先一臉興奮跟進來的吳心蓮此時也覺察到了氣氛的異常,看看這個,瞧瞧那個,臉上的笑意慢慢被驚愕所代替,一時之是,只覺得手足無措,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渾身便似爬滿了毛毛蟲,渾身上下都是不舒服。
片刻之後,賀蘭燕卻是嘆了一口氣,“吳小姐,你卻去前廳吧,你是司酒令,卻卻監管他們,免得他們喝酒耍賴。”
得此一說,吳心蓮立時如蒙大赫,當即向兩人欠了欠身,飛一般地便退了出去。
“蘇拉烏拉,你們也下去吧!”賀蘭燕看向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頭。
蘇拉烏拉擔心地瞥了一眼賀蘭燕,無聲地退出房門,在輕手輕腳地將門掩上。
房中再一次沉默下來。
房中時間沒有過去多少,但房中兩人,卻似過去了許久。
“賀蘭妹子,你難道不想跟我說些什麼麼?”葉菁兒淡淡地問道。
賀蘭燕臉色有些發白,“夫人是來興師問罪麼?”
“賀蘭妹子何罪之有?需要我來興師問罪?”
賀蘭燕眉眼低垂,蒼白的臉上陡地浮起一絲紅暈,顯然是被葉菁兒激得有些惱了,她本是敢愛敢恨之人,性子更是極烈,被葉菁兒這一逼,反而激起了胸中傲氣。當下淡淡一笑,“是啊,我何罪之有,賀蘭燕自問行事光明磊落,沒有半分對不起夫人之事。如果夫人是爲了我心慕高遠一事而來,我倒願意與夫人分說分說這件事情。”
葉菁兒轉過頭來,看着陡似換了一個人一般的賀蘭燕,心中暗歎一聲,此女不但豔麗不可方物,可兼英氣逼人。比起自己這等中原女子,自有另一股風姿。
“願聞其詳!”
賀蘭燕站了起來,走到葉菁兒身側,自尋了一張人凳子坐下,擡眼看着窗外悠然飄飛的雪花,眼神陡地有些迷茫起來,“數年之前,我便識得高遠了,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兵曹罷了。”
賀蘭燕語氣平靜,將她與高遠之間的糾葛娓娓到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時而迷茫。時而激奮,時而情意綿綿,說到最後,竟是情難自已。淚水潸然而下。
聽着賀蘭燕的情緒變化,初時還算平靜的葉菁兒已是動容,這種深愛之而不能得之。近在眼前卻又似遠在天涯的感覺,她也曾經歷過,只不過她最終丕極泰來,得償所願,此時看着賀蘭燕,竟似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
從袖中掏出手帕,遞到了賀蘭燕的面前,柔聲道:“擦擦吧!”
接過手帕,賀蘭燕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高夫人,我與高遠之間的糾葛,便是如此,不錯,我是深愛他,但我與他兩人之間,卻是清清白白,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而且他亦從來沒有應承過我,說起來,也只不過是我對他的一廂情願,單相思罷了。你如生氣,那我亦無法可施。”
葉菁兒嘆了一口氣:“賀蘭妹子,高大哥於你只怕也不是毫無情意,如果他真對你沒有意思,你與他之間的事情,他應當早對我說起了,但事至今日,他卻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吐露過只言主半語,直到今日,我才從憐兒口中得知此事,突如其來,到你府上,高大哥卻是有些驚惶失措,如他對你毫無情意,又何須如此?自是坦坦蕩蕩。”
賀蘭燕默然片刻,眼中雖然閃過喜意,但終究亦只是一閃而過。也就如此了。
“請恕我直言,賀蘭妹子,如果高遠不娶你,你當如何?”
賀蘭燕慘然一笑,“那又如何,大不了終老一生,孤苦零丁罷了。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愛過高遠,何人再能撥動我心絃。”
“賀蘭妹子,你有沒有想過,我既已是高大哥正妻,即便他願意娶你,你亦只能爲妾,你是賀蘭一族公主,現在在匈奴一族之中身份特殊,即便你願意,你大哥,還有那許多匈奴族人又怎能如你所願?”葉菁兒問道。
“愛便愛了,哪想得這許多。”賀蘭燕嘆息一聲,看着葉菁兒,“高夫人,我知道我給你們帶來了困撓,惹你心中不喜,你不喜,高遠自然不快活,明白我便離開積石城,遠遠的離開你們,你不必擔心我會給你們帶來麻煩了。”
“離開積石城,你要去哪裡?”葉菁兒搖頭道:“你的族人,親人可都在這裡。”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草原廣袤,哪裡不能安家?”
葉菁兒雙手前伸,握住了賀蘭燕冰冷的雙手,“賀蘭妹子,在你心中,我就是這種善妒之人麼?”
賀蘭燕身子一震,眼眸擡起,盯着葉菁兒。
前方大堂之中,人數雖多,卻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不安地等待着,除開蔣家權還算鎮定之外,其他人神色都是有些不安。特別是高遠與賀蘭雄,更是顯得焦灼不已,高遠是始作蛹者,當事人之一,而賀蘭雄卻是心懸他那唯一的妹子,關心則亂,自是難以心安。
吳夫人已經是第三次站了起來,“我還是去看看吧?”
蔣家權搖頭,“不必,心蓮不是說了吧?她們二人之間,不會起衝突,而且賀蘭教頭的兩個丫頭就守在屋外,如有什麼事,她們必來報信,既然沒來,就說明不會有事。”
吳夫人惴惴不安地又坐了下來,在她身側的曹憐兒臉色蒼白,顯然是後悔不已,早知會惹出如此大的風波來,便是打死,也不會將此事泄露出來了。
在衆人的焦灼等待着,內裡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衆人神色一振,都是站了起來。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葉菁兒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隨着她的腳步移動而移動着。
葉菁兒徑直走到了高遠面前,“高大哥,你不去看看賀蘭妹子麼,她有話與你說。”
高遠遲疑片刻,點點頭,大步向內裡走去,賀蘭雄遲疑了一下,準備跟上去,腳步剛一移動,葉菁兒的眼光已是看了過來,“賀蘭將軍,還請留步,我有話要說。”
賀蘭雄驚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葉菁兒緩緩坐下,目光掃過蔣家權一行人,衆人在她眼光逼視之下,不由都是將頭垂了下來。
“蔣議政,這件事情,你們是不該瞞我的。”
蔣家權咳漱了一聲,“夫人,不是我等瞞你,實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想來夫人也明白,此事幹系甚大,我等不明白夫人心意,不敢冒昧行事。”
葉菁兒雙眼微閉,若說她心中不委屈,不在意,哪怎麼可能?從來她都一直以爲高大哥心中在意的只有她一個女子,現在陡然發覺,原來在高大哥的心中,還有一個影子一直便存在於哪裡,怎不叫她傷心難過?
如果她還是數年之前的那個扶風縣普通女兒家,如果知道此事,自然是難以容忍,但隨着身入相府,見識逐漸開闊,而嫁與高遠之後,隨着時局的發展,他對於高遠所處局面自然亦是一清二楚,賀蘭一氏,對於眼下徵東府的整個佈局實在是太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高大哥太優秀了,像這樣的男子,有女兒家傾心愛慕,太正常不過了,只不過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賀蘭燕亦是其中之一而已。
自己嫁入高門,身爲高遠的夫人,自然得爲高遠的未來謀劃,爲他的基業添磚加瓦,而不是添亂,即便心有不願,也得促成此事,更何況,如果自己一力拒之,不但會使賀蘭氏離心離德,更會使匈奴一族心懷不滿,更重要的是,只怕高遠心中也不快活。
想到這裡,她睜開雙目,看着蔣家權,“議政,賀蘭妹子身份高貴,自然不能以姬妾身份嫁入高氏,議政可有法子解決?”
此語一出,屋內頓時傳來一片長長的呼氣之志的,顯然剛剛所有人都是緊張之急,一口氣憋在胸中,此時方如釋重負,吐了出來,不過這麼多人一齊吐氣,卻是顯得有些怪異了。
“這麼說,夫人是同意了?”蔣家權大喜。
葉菁兒美目閃動,看着蔣家權,“在蔣議政心中,我亦是那種不能容人的婦人麼?”
蔣家權笑道:“自然不是,自從看到夫人白衣素手,城樓擂鼓助戰之時,吾便知夫人非常人也。”
“想來此事議政謀劃已久了吧?卻不知議政準備如何解決?”葉菁兒不動聲色地刺了蔣家權一句。
蔣家權微微一窘,心道夫人心中終究還是不爽利的,不過相對於大局來說,夫人對自己的那一點不滿,終是算不得什麼。
“此事,我早已想妥當了!”他胸有成竹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