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王都東郊,還是一片草原。
夏末初秋,草長鶯飛。
不過……
與往年不同。
今日的王都東郊,並沒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奇妙景觀,也看不到牧民們揮舞着鞭子驅趕牛羊車馬。
遠遠的望着,只有一片破破爛爛的小營地。
唐燦帶着小書袋,沒有多餘的廢話,默默的走了過去。
距離越近,越能看到那個營地的破爛。
沒有什麼帳篷的存在。
只有臨時搭建,粗製濫造的破棚子。
四角一邊一根木頭,盯上搭了破舊的毛氈。
這一幕,讓人微微動容。
小書袋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尤其是,當他和唐燦一路走入營地,看到有幾個小孩坐在地上拔草吃,更是臉色微白。
他沒有去過燕然,並不知道,這在燕然,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
五千人的營地,說大不大, 說小也不小。
唐燦帶着小書袋,默默的走在營地之中,一言不發。
無論看到什麼,他也不說。
即便,看到幾個燕然的漢子面對王都跪倒在地,不斷的叩首祈福,唐燦也沒有停下腳步。
甚至,看到有人在地上挖了一個土坑,將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孩子埋葬,唐燦也沒有停留。
那個孩子,看起來年紀比小書袋還要小一些,瘦小的身體,骨瘦嶙峋……
小書袋張大了嘴,半天沒有發出聲音。
在世上行走,他見過許多,聽過許多。
但是很快,那些事情就被他拋在了腦後。
可是這一次……
親眼看到這一切,小書袋的臉色,一點點的變得難看。
臉上,再也沒有之前在王都的時候的笑容,愁苦之色,更勝從前。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也變得更糊塗了一些。
唐燦腳步不停,一直帶着小書袋穿過了整個營地,在營地的另外一段,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一片營地,就是趕來高昌王都,想要換一種生活的燕然人的臨時營地。
從他們來了,唐燦就一直在注意他們。
即便生活不好,這些燕然人,也沒有貿然的衝進高昌王都。
甚至,沒有罵人,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在這裡等着,等着王都對他們的安排。
良久。
小書袋終於忍無可忍,聲音顫抖的問道:“你帶我來看這些,是什麼意思?”
唐燦沒有轉頭看一眼小書袋,只是望着營地,望着營地不遠處的王都,輕聲說道:“你知道,從這裡到王都,有多遠?”
不需要小書袋回答。
唐燦自問自答:“僅僅一千步。”
“一千步,兩個世界。”
“王都的生活,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
“是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沒有進入王都?”
“爲什麼他們沒有進入王都,也沒有返回燕然?”
小書袋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爲什麼?”
“因爲在燕然,他們生活的更差。”
“因爲在燕然,他們夢想中的生活,距離他們不過兩步,一擡眼就能望到。”
這種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簡單的說,無非就是一種肉眼可見,一種只能想象。
當一個人可以非常直觀的看到與他同樣的人,生活的比他好十萬八千倍的時候,他的心態,自然而然會發生一種微妙的變化。
可是當他看不到,只能憑藉想象的時候,這種心態,大多都是帶着一種美好的嚮往,而非仇恨。
這時。
小書袋定了定神,搖頭說道:“草原之事,與我無關。再說了,這也是高昌的內政,跟我更沒有關係。”
唐燦轉頭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真的沒有關係嘛?”
說完,還是不等小書袋開口,唐燦又一次的自問自答:“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的時候所做的事情,會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困難?”
“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高昌王都做的事情,會讓多少百姓生活的困頓?”
“你有沒有想過的,當初你在大涼鼓勵女帝四處修建行宮的時候導致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
“你有沒有想過,因爲你們父子,天下究竟多了多少的亡魂!”
小書袋的身體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好一會兒,他才顫聲說道:“這件事情,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誰?”
唐燦一臉漠然的望着小書袋:“即便不是你親手造成的,跟你也脫不開關係。跟我,也有很大的關係。”
這件事情,在唐燦的心中一直無法釋懷。
長久以來,每每想到這些神神叨叨、稀奇古怪的事情對時間造成的影響,唐燦的心情都是一陣一陣的難以名狀。
不過……
在聽到唐燦的說法之後,小書袋卻像是找到了什麼目標一樣,目光灼灼的盯着唐燦:“高昌的事情,都是你的問題,跟我無關。”
唐燦轉頭看了小書袋一眼,忽然拉起他的手,不言不語,再次走入破敗的營地之中。
一路走,一路看。
這是第二次。
他可以從小書袋顫抖的手掌中,感覺到一陣陣的平靜。
終歸,小書袋還是有些人性,在看到燕然人生悽苦之後,還是有些動容了。
對他而言,這就足夠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唐燦帶着他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裡坐下。
緊接着,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他是唐燦當初離開燕然的時候,安排和這一些燕然人一塊返回高昌王都的手下。
本來,唐燦第一遍過來的時候,他就想和唐燦說什麼。但是看到他帶着一個小孩兒一路穿過營地,就沒有過去。
直到現在,唐燦在角落裡坐下,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了過來,只是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過去打招呼。
“沒事兒,過來吧。”
唐燦輕聲說了一句之後,年輕人小心翼翼的看了小書袋一眼,這才走到唐燦的身邊坐下。
唐燦和他,隨意的聊了起來。
並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柴米油鹽之類的小事兒。
不過,當這一件小事兒,關係到幾千人的生計之後,也就不再是一件小事兒。
尤其是,在這幾千人之中,最近還惹出一個不太一樣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