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內,燈光亮如白晝,一堵長長的滿是塗鴉的背景牆後面包括整個頂部都被綠幕包圍。坑窪不平的人行道上,孤零零豎着一塊公交站牌。
“好,機燈就位!”
“Action!”
就見賀新穿着一件髒兮兮的灰色連帽衫,牛仔褲,頭髮亂糟糟,一手拎着一個水果籃,一手拿着X光的片子和藥,慢吞吞地走着。
走到公交站牌下站定,瞅了瞅同樣鋪着綠幕的地面。這個鏡頭最後呈現的是圍牆外林立的現代化高樓,此時頭頂正有一架碩大的飛機正在緩緩降落,包括地面上滿是積水,賀新看着地面就是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的影子。
這些都是需要後期特效的合成,現在多少有點無實物表演的意思。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失去了記憶,只有憑藉身上的東西,他才知道自己叫陳小萌,今年三十二歲。此時他剛剛出院,正要準備回家。
他看清自己現在的樣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擡頭閉眼,似乎鼓足勇氣接受自己的現狀之時,一輛白色的寶馬X1快速從鏡頭前掠過,而在一旁準備好的場工,迅速將一盆水潑到他的臉上。
“卡!”
寧皓喊停。
旁邊的工作人員趕緊給賀新遞上毛巾。
寧皓又看了一遍回放,才皺着眉頭道:“潑水和車輛不同步,再來一條。”
“導演,對不起!賀老師,對不起!”負責潑水的那名場工忙舉手道歉。
“嗯,車子一過,就潑水,剛纔慢了半拍。”
“記住了,下次一定不會出錯。”
賀新這邊服裝忙着幫換衣服,化妝師吹乾頭髮又幫着補妝,忙活了好一陣子才準備妥當。類似這種潑水、還有落水的戲,拍攝時儘量一條過,要不然重新換衣服、補妝很麻煩。所以剛剛動作慢了半拍的場工纔會誠惶誠恐。
“Action!”
賀新走過來站定,深呼吸,閉目仰頭。
“呼!”
車子飛快掠過。
“譁!”
一盆水分秒不差的全潑到他臉上。
“卡!OK,過了!”
“賀老師,辛苦!”
工作人員忙又遞上毛巾。
“哦,謝謝!你們也辛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往往誰最大牌,那麼他(她)在劇組就一定是最辛苦的,幾乎所有人都得圍着他(她)轉。當然只要賀新出現的場合,誰都沒有他大牌,但他始終不太適應這種衆星拱月的感覺。
“哇,這2.0T 的到底動力強勁,而且內飾配置比我那輛好太多了。”這會兒沈藤從車裡走出來,連聲讚歎道。
剛纔的車就是他開的。
說起來這次寶馬是《人潮洶涌》的主要贊助商,這輛嶄新的頂配版的寶馬X1是戲裡蔣琴琴的座駕,而賀新的豪車是一輛寶馬7系。
賀新笑道:“一分價錢一分貨,你那輛低配版的跟這個差小十萬呢,當然有差別。”
沈藤頓時化身檸檬藤,酸溜溜道:“要是早知道這部的贊助商是寶馬就好了,等拍完戲這輛車我就要了。”
“要不然回頭讓麗芳姐跟贊助商商量商量,那輛寶馬7繫到時候處理給你得了。”
沈藤聞言,眼睛一亮,但馬上又黯淡下來:“別,這種油老虎我可開不起。而且這一百多萬的車,就算是處理價我也買不起呀……”
正聊着,攝影棚門口突然一陣騷動。
“徐導!”
“錚哥!桃紅姐!”
賀新循聲望去,喲,徐光頭帶着他媳婦小桃紅來探班了。
他趕緊迎上去,打招呼:“老徐!桃紅姐!”
同時介紹了一下身邊的沈藤:“這位就是沈藤,我們這部戲的男二號,扮演陳小萌。”
“哦,沈藤老師,你好,你好。”
生活中的徐光頭完全沒有影視作品中逗比的樣子,說話特別客氣。比如象今天這貨穿着一件藍色溫莎領的襯衫,打着條紋小領帶,外面罩着一件深色的小馬甲,頭上戴着一頂禮帽,還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滿滿英倫風,特有藝術家的範兒。
“喲,徐導,不敢當,不敢當,您叫我小沈就行。我特別喜歡您的戲。”沈藤滿臉受寵若驚。
自從《囧途》大賣之後,徐光頭聽多這類褒揚的話,只是矜持地笑了笑:“謝謝!”
“桃紅姐!”
這時寧皓一溜小跑着過來,老遠就朝着桃紅伸出雙手。
不得不說桃紅當年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比如段憶虹,比如寧皓……
正當小桃紅笑吟吟地準備跟他握手時,徐光頭說時遲那時快,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抓住寧皓的雙手,使勁搖着假模假式道:“寧導,打擾了!拍的順利吧?”
“噗!”
旁邊看着的人大概除了不知內情的沈藤都笑了起來,就連小桃紅也沒心沒肺的哈哈大笑。
寧皓只得笑罵道:“老徐,你這傢伙也忒小氣了。”
徐錚和桃紅過來探班不是空着手來的,特地送來了一車剛剛上市的南匯8424西瓜,好傢伙,足有好幾噸,夠劇組吃上好幾天的。
桃紅和蔣琴琴可謂同時代的女星,兩人認識很早,前不久還和兩位冰冰、還有袁荃五個人合作拍了一組雜誌封面。在這個封面中,久未亮相的桃紅依舊是妥妥的C位。
這會兒兩人親熱地湊在一塊兒聊天。
徐光頭自然跟賀新、寧皓圍坐在一起。
“老徐,這次去泰國玩爽了吧?”
徐光頭前天才剛剛從泰國考察回來,今天過來探班主要是向兩位老闆彙報一下籌備的進度。
“你這傢伙別瞎說,在泰國從南跑到北,哪有這個時間呀!”徐光頭忙道,還心虛地朝老婆的方面瞄了一眼。
賀新沒跟他開玩笑,問道:“看的怎麼樣?”
“幾個主要的拍攝場景大致都已經確定了,等這邊的事情落定之後,我還得去一趟。哦對了,這次幸虧又芷溪,那邊的泰國人搞的不得了,官面上的關係都是她在打交道。”
賀新有些不解道:“我們是他們那邊旅遊的主要客源地,我們到他們那邊取景拍電影,他們應該舉雙手歡迎纔是,怎麼還搞的不得了?”
記憶中好象徐光頭拍了《泰囧》之後還獲得了泰國那位美女總理的接見。
徐光頭搖搖頭道:“那要看的……呃,反正搞的不得了,特別是在他們那邊和尚廟裡拍攝,有很多限制的。反正咯方面都是芷溪在幫他們打交道,我懶得跟伊拉囉嗦。”
徐光頭跟賀新說話習慣性地用家鄉話。賀新也跟着用上海話道:“各麼以才唔啥問題咯?”
“所以講芷溪各次幫杜忙了,基本唔麼啥問題。還有就是……”
他倆在交流,一旁的寧皓聽的一頭霧水,這貨用剛學的明顯不標準的上海話打斷道:“喂喂喂,你們在講啥麼次?”
“喲,儂啊會得講了。”徐光頭笑道。
“那嫩,標準伐?”
“還標準伐,差了十萬八千里!”徐光頭撇嘴道。
賀新也笑道:“就是,你還得好好練練才行。”
“這上海方言吧,實在是太難學了,比學廣東話都要費勁……”
寧皓搖搖頭,看了看徐光頭,突然一拍大腿道:“對啊,那個房東的角色,乾脆就讓老徐來客串。”
“呃,什麼客串?”徐光頭愣了愣。
賀新也眼睛一亮,忙道:“不錯,老徐客串一定象!”
就是戲裡有個房東的角色,就是周全出院後,李想送他回家,正好遇上房東來催房租,看到像豬窩一樣的房子快崩潰了,而且周全又付不起房租,執意要趕他走,遇上李想慷慨解囊幫助周全渡過難關,爲兩人接下來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房東這個角色原本寧皓想親自客串的,這貨就有這方面的惡趣味,自己的每一部電影最好都要留下自己的印記。但是咧,這個房東是個典型的上海包租公,一口上海話,他這段時間正在和蔣琴琴一樣,加緊練習上海方言的臺詞,可惜他沒有蔣琴琴那樣的語言天賦,怎麼學都不象。
大致情況跟徐光頭一說,徐光頭倒是從善如流:“沒問題啊!”
這種角色對於他一個本地人來說毫無壓力。
……
“我聽說在徐導的新戲裡你出演女一號?”
嫌外面吵,此時蔣琴琴和桃紅移師到了房車內,車窗開着涼風習習,助理小唐還幫她們泡了一杯水果茶。
“哪有什麼女一號呀,他們那全都是男人戲,我不過就是客串罷了。”桃紅眉眼彎彎道。
“不過都這麼長時間了,你也該復出了吧?”蔣琴琴笑道。
“沒有啦,現在孩子還小,而且他現在籌備新戲很忙,根本就沒辦法顧及家裡,那麼只能我在家帶孩子咯。這次要到泰國拍攝,他身邊沒人照顧我也不放心,所以打算帶着孩子一塊兒過去,順便客串一下。”
話雖然好聽,其實她太知道自家老公的德性了,尤其還是泰國這麼一個地方,她當然得跟着一塊兒去了。
只不過說到孩子的時候,她滿臉都是笑。
蔣琴琴雖然比她小几歲,但桃紅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就差不多已經要當媽媽了,羨慕之餘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儘管覺得不太可能,但是她真的很希望此刻有個小生命正在萌芽。
桃紅注意到了她這個舉動,女人對這種事情總是很敏感的。最近幾年從未聽說對方身邊有什麼男人,而她這個動作……
交情言淺,有些事她不好問的太直接,張了張嘴,剛想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一番之時,突然就見導演助理跑過來,隔着車窗道:“蔣老師,導演臨時改變了拍攝計劃,一會兒準備開拍第四十二場,您和賀老師還有房東的那場戲?”
蔣琴琴目前還在準備階段,難免有些意外道:“怎麼提前了?”
導演助理看了一眼小桃紅,笑道:“導演的上海話不過關,今天正好徐導來了,就請他客串房東的角色。桃紅老師,徐導讓我轉告您一聲,今天可能回去要晚了。”
“沒事!謝謝啊!”
朝導演助理揮手打了聲招呼,小桃紅又朝蔣琴琴嬌笑道:“我也是在家關久了,今天正好徹底散散心。”
倒是蔣琴琴略微有點緊張,畢竟這場戲的對手戲除了賀新還有徐光頭,都是圈內公認的演技派。而且這還是她進組後的第一場戲,都還沒有準備充分呢。
小桃紅陪着蔣琴琴先去化妝,剛走到化妝間門口就聽徐光頭在裡面嚷嚷:“你們不能想當然,上海男人很少有人穿睡衣上街的……對對對,樸素一點可以,但要有腔調……嗯,格子襯衫配小馬甲就不錯……”
沒過一會兒,就見徐光頭頂着一個亂糟糟的頭套,格子襯衫,配上一件款式老舊的馬甲,腳上還蹬着一雙破皮鞋。
桃紅一見他這副模樣就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副樣子倒是蠻像姆媽家隔壁那個老王爺叔。”
徐光頭樂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按照老王爺叔的樣子打扮的。”
蔣琴琴的妝容比較簡單,同樣作爲都市白領,因爲人生不同,她當然不會象《我願意》中唐微微那種花枝招展,而是一種略帶保守的打扮。
賀新倒是不用做什麼準備,他剛纔拍的那個鏡頭就是跟房東收房租這場戲連在一起的。是蔣琴琴扮演的李想的車濺了他一身水。出於歉意,尤其是見他一副剛出院的模樣,而她的父親也因爲癌症正在住院,蔣琴琴感同身受,便主動送他回家。
本來送到樓底下結束了,由於賀新把藥袋遺忘在車裡,她又幫着送上來,正好趕上了這一幕。
這場戲分兩個鏡頭。
前一個鏡頭,賀新推開房門看到眼前這一幕,簡直無法想象。試想一下一個有潔癖的人,看到豬窩一樣,充滿味道的房子的那種景象,實在讓他恍如隔世。
“卡,過了!”
這個鏡頭沒有臺詞,賀新表情準確,肢體語言恰當,一條過。
“好,準備下一個鏡頭。”
下一個鏡頭就該蔣琴琴和徐光頭陸續出場。
不是說蔣琴琴上來就莫名其妙地就主動幫賀新付房租。前面已經有了鋪墊,比如在送他回家的路上,蔣琴琴已經得知賀新的情況,失憶,想不起來從前的一切。而當她送藥上來的時候,又看到上吊自殺遺留下來的痕跡。作爲一名善良的女子,她本能施以援手,初衷就是挽救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