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六章 賀老師的教導

“機燈就位!”

“收音沒問題!”

“好,大家注意了,Action!”

此時陳小萌的那間如狗窩般的的出租屋早已收拾的一塵不染,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賀新穿着一件領子泛毛的屎黃色夾克,下面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但都很乾淨。他坐在鏡頭前的臺階上,旁邊隨意放着幾本類似《演員自我修養》、《演員藝術語言基本技巧》,而他手裡也捧着一本《戲劇表演基礎》,看得很認真。

突然就見他擡起頭來,面對鏡頭毫無徵兆的大笑起來。那笑聲一陣一陣的,不同於他往常說話的穩重沙啞,而是像初春的河流,清澈爽朗,滿是生機。他削瘦的臉上硬朗的線條也被柔化了,親切的像冬日溫陽。

如果觀察仔細的話,你就會發現他從張嘴,嘴角上提,口腔打開,共鳴通暢,都是一氣呵成,非常自然。然後運用小腹的頂擠力和兩肋的張弛,膈肌的顫動,迅速而又靈巧的運用氣息,使氣流集中有力,笑聲連續不斷。

正當旁觀的人被他那爽朗的笑聲說感染之時,突然他的笑聲一下子降了下來,調門由高到低,口型半開,伴隨着哦音,聲音不再明亮悅耳。

看不見底的瞳孔盯着鏡頭一動不動,驀地雙眸溼潤,他垂下眼簾,睫毛輕顫,看起來很是讓人揪心。一行淚水瞬間滑下,流過下垂的嘴角,最終凝在他那如雕刻般的下顎,彷彿稍有不慎就要跌入萬劫不復……

“卡!”

寧皓拿起話筒喊了一聲。

現場的氣氛凝固片刻,緊接着周邊的人不約而同地拍起手來。下巴圓潤,眉眼中帶着疲態的沈藤使勁地拍着手。剛纔的一幕讓他非常震撼,那種深深的感染力,讓他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原來這就是影帝的表演水準!

這時就見寧皓笑眯眯地看過來,拿着話筒調侃道:“肥騰,瞧見沒有?你說接下去你們倆的對手戲該怎麼弄?”

“……”

沈藤激動的神情頓時變的一臉幽怨,有話不能好好說麼,非要拿着話筒嚷嚷,還一口一個肥騰的,難道我不要面子麼?

但是他卻無言以對。

因爲知道寧皓的意思,剛纔賀新的表演,再對比自己的水準,很明顯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如果現在讓兩人演對手戲,那自己肯定會被賀老師碾壓式的吊打。

接着卻又聽到寧皓話鋒一轉,衝着賀新道:“阿新,你這表演不行啊!周全是個初學者,你不能這麼老道。”

“啊?……哦,不好意思,再來一條吧。”

一開始賀新還挺嘚瑟的,小試牛刀贏得滿堂喝彩,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疏忽了人物的特點,這完全是個很業餘的錯誤。所以說這人吧,不能太嘚瑟,一嘚瑟就容易犯錯。

就好比打贏了兩千萬的官司,消停點唄,非要嘚瑟,結果……

“嗯,再來!”

機燈就位,賀新坐在那裡,低頭看書,然後突然大笑。而他這次是笑,明顯沒有氣息的支撐,一連串的笑聲中,聲音時高時低,沒有絲毫的感染力。

而緊接着從笑到哭的切換,面部形態的變化跟不上聲音的節奏,沒有眼淚,整個人看上去不是在難過,更像是在便秘。

“卡,好,過了!”寧皓特乾脆的喊了一聲。

接下來一個鏡頭拍賀新拿着一本《演員藝術語言基本技巧》,在房間裡踱步,嘴裡碎碎念念着:“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

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逐漸演變爲很流暢。

這場戲一共有八個類似的鏡頭組成,講的是周全失憶之後以爲自己就是陳小萌,得知自己是一名羣衆演員且演技非常不靠譜,在片場傻傻的都不會表演,於是便開始刻苦自學。

這八個鏡頭,除了第一個鏡頭犯了一個低級錯誤之外,之後基本上都非常流暢,保個兩三條,每條都有不同的變化。導演寧皓包括現場的工作人員並不感到驚訝,畢竟那是賀老師,基本操作。

唯有沈藤看的目瞪口呆,人家八個鏡頭用了不到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全部OK了,但是他都拍了一個多禮拜了,反反覆覆,連一場上吊的戲都沒有拍完。

難得今天寧皓格外開恩,讓他休息一天,騰出空來拍賀新的戲。當然他也沒敢躺在賓館休息,依舊跟着劇組出現場,就是想見識一下人家影帝是如何演戲的。結果自然是把他震得不輕。

見到賀新氣定神閒的結束了上午的拍攝任務,這貨忙湊上去虛心求教道:“賀老師,你怎麼會如此切換自如?”

“當然是真聽真看真感受,要不然還能怎樣?”

“不是,這個說起來容易,但真做起來很難的。我一直拍上吊那場戲,都一個多星期了,不光導演不滿意,連我自己都不滿意。”

這貨特煩惱道:“可能我這一路過來都很順,從來沒有沒錢吃飯,也沒有睡過地下室這種的。任憑我再怎麼想象都產生不了代入感,體會不到人物的情緒。”

“不對吧,我看你演的《烏龍山伯爵》裡的謝蟹不是跟陳小萌這個人物差不多麼,你演的非常好啊!怎麼這會兒就沒有代入感了呢?”賀新詫異道。

“呃,這不一樣。可能一開始我沒有進入到人物的情緒中,但是這個是連貫的,同時有個適應的過程,尤其當我看到臺下觀衆的反應,看到他們鼓掌,看到他們笑了,我就會特別興奮……呃,有的時候一整場戲下來,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沈藤還是謝蟹……呃,賀老師,你明白我的意思?”

儘管沈藤說的有點語無倫次,但賀新還是聽懂了。舞臺劇是連貫的,且容錯率高,而他屬於比較慢熱,必須要有一定的鋪墊,再配合觀衆的反應,才能入戲。而且一旦入了戲,就能達到一種忘我的境界,也難怪他的舞臺劇特別出彩。

賀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貨鬧鬧頭皮,一臉無奈道:“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太零碎了,而且要求非常精準,一上來我總是找不到點,然後一遍一遍的重來,我這人吧又容易走神,往往重來的次數越多,我就越找不到人物。”

“那你現在還害怕鏡頭麼?”

“呃,現在好多了。其實我也不是說害怕鏡頭,就是鏡頭杵在那裡,我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看着我,我就下意識的去看鏡頭,就象我在舞臺上一樣,想要得觀衆的反饋……呃,就是習慣了吧,老是改不了這個毛病。”沈藤不好意思道。

賀新大致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歸納起來有三點,就是慢熱、不夠專注、然後習慣性的找觀衆的反饋,容易不由自主地去看鏡頭。

說起來前兩點還算比較普遍的話,那麼最後這個把鏡頭當做觀衆的毛病還真挺奇葩的。

他沒有這方面的感受,只能通過自己理解的角度,沉吟片刻道:“具體技巧我就不講了,你也是科班出身,這方面說不定比我更擅長。我就講講我對錶演的理解,大概就是三個基礎:體驗,相信和想象。體驗,你肯定懂,你剛纔說你沒有這方面的生活,所以體會不到人物的情緒。那你索性就找找謝蟹的感覺,你把陳小萌當做謝蟹來演,這應該沒問題吧?”

“這個……呃,我找找應該能找到。”沈藤思索着,又忙道:“那然後呢?”

賀新笑了笑:“體驗是最基本的,讓你準確的找到人物的情緒,代入到人物中去,讓你情緒飽滿。所謂相信,就是再高一個層次,讓你的情緒更真實。就象你剛纔說的,你在舞臺上得到了觀衆的鼓勵,你就會非常來勁,一整場戲下來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和角色,這就是相信。而想象呢,就是在相信的基礎上再上一個臺階,讓你的情緒昇華。其實,我覺得你在舞臺上應有過這樣的經歷,就是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人物,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和人物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說的再通俗點,大概就是你已經感覺不到你在表演,所有的反應都是下意識的……”

他掰開了,揉碎了,一點一點給他講解:“所以,當你找到了人物的情緒,你先要相信,相信自己就是陳小萌,相信自己處於窮途末路的境地,然後你再想象,你有沒有死的勇氣?想象一下上吊是什麼樣一種感覺?你會不會因恐懼而喪氣自殺的勇氣?你只要把人物當時的那種思想活動、矛盾心理,通過想象來表達出來,我想完全OK的!”

沈藤從一開始的茫然到若有所思,經過一番恍惚之後,忽的眼睛一亮,興奮道:“賀老師,我大概明白該怎麼辦了!”

賀新笑道:“你好好再琢磨琢磨,明天上戲的時候你可以試一試。當然我說的也不一定對,反正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現場,我們可以交流交流。”

沈藤忙道:“交流不敢當,我得向您請教!”

嚯,您都用上了。

接着這貨居然還一臉靦腆,猶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道:“賀老師,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爲什麼您當初會選擇我呢?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而且開機到現在,我也看出來了,要不是您堅持,寧皓導演肯定一早就把我給換了。”

“你真的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賀新笑眯眯地看着他。

“呃……”

這貨一臉迷茫,自己當然最瞭解自己,他實在不明白賀新是什麼意思?心裡還在暗暗嘀咕:我真的有這麼牛逼麼?難道還有什麼隱藏的技能連自己都沒有發現麼?

賀新笑道:“其實我最看好你的就是你在電……呃,舞臺上的那種鬆弛感,可能還有不少包袱都是臨場的即興發揮吧?”

原來就是這個,這貨不好意思道:“這都是觀衆起鬨,然後我這人吧,說好聽點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容易激動;說不聽點就是人來瘋,觀衆的反應越熱烈,我就越來勁……嘿嘿!”

“所以,拍電影和舞臺劇表演其實很多共通之處,你也可以大膽發揮啊!”賀新鼓勵道。

“真的可以麼?”這貨特驚訝道,“電影不是要強調精確麼?”

“因人而異,我相信寧皓導演很高興能夠看到你在表演方面有更多的可能性,你得充分展示你身上的喜劇天賦。”

“啊,我有喜劇天賦?”這貨有點不敢相信。

“不對吧,要不然你怎麼會成爲你們麻花的一哥呢?而且你在舞臺上演的那些喜劇還這麼受歡迎!”賀新同樣很驚訝這貨居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喜劇天賦。

“不是,賀老師,我當年到麻花純屬是誤打誤撞。當時畢業的時候我考過不少文藝團體,可惜都沒考上,這才進了麻花。而且我上學那會兒,根本不是演喜劇的。你看我長的濃眉大眼跟朱時茂似的,那都是正劇中的正面人物形象!”

“難道朱時茂就不是喜劇演員麼?”

“咦?這麼說好象是這麼回事,哦?”

這貨一臉若有所思。

……

“哎,跟那貨聊的怎麼樣,開竅了沒?”看着沈藤好象滿腹心事的離開,寧皓湊過來問道。

“慢慢來唄。”

“還慢慢來呀?我都磨了他一個多禮拜了都。要是別人,我早就沒這閒心了。”

寧皓這話說的沒錯,演員總是被動的、被選擇的一方。

但賀新卻一臉成竹在胸的樣子道:“你就瞧好了吧,他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雖然在挑選演員方面賀新從未打過眼,但這次寧皓依舊有些不服氣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對了,他比較慢熱,你得有點耐心。另外你還得給他充分施展的機會,條條框框別框的太死了。”賀新又囑咐道。

“這貨不光慢熱,還容易走神!”

寧皓撇了撇嘴,沉吟道:“行,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不過咱們說好,再過半個月如果這貨還達不到要求的話,那必須得換人。”

“OK!”賀新從善如流。

如果到時沈藤實在是扶不起來,換人是肯定,就算賀新再看好他,也不能因此而耽誤整部電影的拍攝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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