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日,引爆全球觀影熱潮的3D科幻鉅製《阿凡達》終於在國內上映。賀新上輩子看過《阿凡達》,但具體講什麼說實話早就忘了,大概只記得阿凡達女郎的造型、張家界什麼的,當然還有裡面美輪美奐的特效。
《阿凡達》在中國內地首日票房就突破了3000萬,三日突破億元大關,隨着口碑的發酵,一月九日當天的票房更是超過了5600萬,把去年《變2》創造的4300萬的單日票房紀錄遠遠的拋在後面,首周票房已經突破了2.8億。
上輩子賀新只是在電腦狹小的屏幕上看着這部片,而當他和媳婦坐在博納影城的3D IMAX廳中再次重溫這部電影的時候,真的是被震撼到了。
原本《風聲》中開頭的那個飛機和地圖的特效鏡頭,當初在做的時候足足花了一千萬,代表亞洲特效的頂尖水平,這會兒跟《阿凡達》一比,簡直就是小兒科。
亞洲頂尖的水平尚有那麼大的差距,更別提目前國內那些五毛錢的特效了。當然賀新不會因此而感慨,然後象其它娛樂小說的主角那樣,張口閉口就是要拯救國內的電影工業云云。
畢竟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飯,他很有自知之明。這種肩負歷史使命的工作輪不到他這種小胳膊小腿的操心,還是讓更有能力的人去擔當吧。
因爲他知道日後的《流浪地球》已經代表國內特效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
一月二十日,第6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公佈了入圍名單,一共有二十六部來自世界各地的電影入圍了主競賽單元,不過跟往屆不同的是其中有六部電影僅作爲展映,不參與金獅獎的評選。
而來自中國內地的《鋼的琴》、《團圓》、《三槍拍案驚奇》三部中國內地華語電影,史無前例的同時入圍主競賽單元。
張蒙快要樂瘋了,要知道《團圓》的導演王全桉、《三槍》的國師那可都是金熊獎得主,而自己則是一個剛剛初出茅廬的小導演,在得知入圍消息後,整整一個下午如同范進中舉般的坐在那裡傻笑。
“乾杯!”
上回於東請客的那家會所餐廳內,大包廂,兩大桌人都爲《鋼的琴》這次入圍柏林節慶祝。
難得坐了主位的張蒙紅光滿面,今天除了《鋼的琴》的幾位主創,大部分都是圈內的朋友,就連常常把“忙得四腳朝天”掛在嘴上的徐光頭也來了。
人都是社會型動物,縱然賀新再低調,這些年下來,周圍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小圈子。所有人都開懷暢飲,大概只有寧皓臉上的笑意裡帶着那麼一絲的酸澀。
賀新拍拍的肩膀,端起酒杯:“浩子,來,咱倆喝一個。”
勸解的話說過無數次了,這會兒盡在不言中吧。
兩人喝了一杯之後,寧皓放下杯子,一臉鬱悶道:“我現在頭一回感覺到心裡沒底,總是特麼的七上八下的。”
《無人區》經過補拍重新剪輯之後,不久前又剛剛送上去,目前的審查意見還沒下來,但參加柏林電影節這件事肯定是泡湯了。當然能不能參加電影節這還在其次,柏林電影節不能參加,後面還有戛納和威尼斯,只是感覺《無人區》這個題材在柏林入圍和拿獎的機率更大一點。最主要的還是關乎能不能上映的問題。
“沒事,我看現在這個版本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賀新雖然口頭上勸着,但是語氣聽起來似乎也沒多少底氣。
說起審查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
比如說所謂的審查委員會,一般有三十多人組成,電影局的主要領導掛名主任,成員來自教育、最高檢、最高法、總工會等部門的特約委員,以及來自各所大學的學者和所謂的資深電影人。
當審覈片子的時候,不需要全員到齊。有時可能七八位,有時可能十幾位。可能還有一些特殊性質的,比如有關未成年人的影片,會先請相關單位來看,同意之後,再由專家來審。
審查如果出具了具體意見,這還好辦,可以有跡可循。最怕的就是沒有意見,似是而非,就是告訴你不行,那修改起來就麻煩了。
因爲可能上次看過《無人區》的那些委員,很可能下一次一個都沒有,完全是另一幫傢伙在看。沒有準確的個標準,每個人都想刷存在感,那這個意見討論起來可就麻煩了。可能上一批說這個不行,換了一批就會說那個不行。
雖說賀新的話沒什麼底氣,但寧皓點點頭,把杯子裡剛剛倒上的酒一飲而淨,悵然道:“聽天由命吧。”
說着,又強笑道:“啥也不說了,今天高興,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事情。”
沒意思麼?這可不僅僅是寧皓的藝術夢想,更關係到兩千多萬的真金白銀啊!
修改版本送上去了,按照規定二十個工作日給迴應,不過這次挺快,在慶功會結束後沒幾天審查意見下來了,最後結論說:問題相當嚴重,不予通過!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接到審查意見的那一刻,任誰都特別鬱悶。不過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次總算提出了明確的修改意見,像主題太灰暗,警察形象,暴力鏡頭過多等等。
說明還得要補拍,重新剪輯。寧皓都懶得吐槽,在哪行混就該遵守哪行的規矩,這點遊戲規則他還是懂的,改就改唄。
這次審查能夠給出明確的修改意見,也印證了賀新最初的判斷:既然上輩子他能夠對《無人區》這部片子有印象,說明最後還是能夠上映的,畢竟中影就算再家大業大,總不能看着那一千多萬投資白白打水漂不是。
事情已經有了向好的方向發展的苗頭,賀新也準備前往柏林的準備工作。今年是柏林電影節六十週年,就跟當年威尼斯電影節七十週年一樣,增加了不少紀念性的活動。而且今天這個時間也確實不湊巧,電影節二月十一日開幕,二十一日閉幕,正好卡在春節這個當口。去參加電影節無還得在德國過年了。
可偏偏在節骨眼上,橫生枝節。
“周哥,你能去當然好了,我都不用請翻譯了,哈哈!”
這天賀新正在辦公室裡和《鋼的琴》的攝影師周舒豪打電話,邀請他屆時也一起參加電影節。這傢伙曾在德國科隆媒體藝術學院和柏林藝術學院混過好幾年,能講一口流利的德語,是出了名的德國通。
“老闆……”
小豆丁突然怒氣衝衝的闖進來,看到賀新正在打電話忙剎住車。
賀新看了她一眼,繼續跟電話裡道:“好,那咱們就說定了,到時候就在柏林碰頭。嗯,再見!”
掛了電話之後,賀新難免皺起眉頭道:“又出什麼事兒了?”
“有人罵浩子和《無人區》。”小豆丁咬牙切齒道。
“《無人區》都沒上映,有什麼好罵的?”賀新難免一愣。
小豆丁二話沒說,走過來打開電腦網頁:“你自己看了!”
“生這麼大氣?”
賀新一臉狐疑地看向屏幕,就見渣浪博客版塊有人發表了一篇置頂的文章,標題十分醒目——《青年導演切勿自戀》。
“我曾寫過文章《走出自戀的情結》,批評某些久負盛名的電影導演們不要太自戀,否則會在自戀中迷失。近來,我發現一些被傳媒嬌寵、小有成就便名聲大噪的年輕導演也在自戀,自戀得昏昏然。
青年導演寧皓當下因自戀而迷失在自己的新作《無人區》裡。在電影《無人區》裡,寧皓將他的“瘋狂”系列作品的“瘋狂”藝術路線進行到極致。儘管他自己在談到《無人區》時,毅然表示絕不重複讓他聲名鵲起的《瘋狂的石頭》,也不會重複讓他晉身億元票房俱樂部的《瘋狂的賽車》。他表示,他過往的那兩部“瘋狂”作品,過於關注人性猥瑣。然而在《無人區》裡,豈止是關注人性猥瑣?
在寧皓營造的無人區裡可以殺人越貨,可以敲詐勒索,可以逍遙法外,可以爲所欲爲!活動在《無人區》裡的人物,絕大多數是負面人物。創作者以爲這是無人區,便可以將瘋狂玩顛,將瘋狂玩到極致。
寧皓們認爲既是無人區,就是現實理法延伸不到的地方。瘋狂犯罪就有了藝術合理性。然,這是哪裡的無人區?是公海麼?
不是,劇情提示這是疆省境內的無人區。
如此以來問題就出現了,不是環境選錯,而是藝術表現有誤。爲了好看,爲了藝術極致,不惜違背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其實這還不是主要的失誤,最主要的失誤是丟失了藝術家的一份社會責任!因娛樂而損公,乃症候所在也。”
看到這裡,賀新頓時眉頭緊鎖,這是什麼意思?明明審查通知單上指出了明確的修改意見,但這篇文章的作者表達的分明就是全盤否定啊,這是一棍子打死的節奏啊!
他不禁搖搖頭,接着往下看:
“寧皓因成功而自信,因膨脹自信而自戀,因自戀而陷入創作誤區。由此聯想到同樣聲名顯赫的陸串的《南京南京》,影片的藝術品質令人讚歎,足以證明陸串過人的才情,然而影片所呈現的國民形象國民精神,那份面對日寇入城的木然,愕然,懼然……
這些青年導演過於相信自己對那段歷史的把握能力,但事實上,他對那段歷史的誤識,無意間讓民族精神蒙羞!
他的藝術視野應從迷戀自己,轉到讚賞我們民族拼搏向上的精神,推動民族偉業前行的時代精神。
本文提到的這些年輕導演,都是我欣賞喜愛的。十分唐突的批評,沒有冒犯之意,真的是愛之深責之切,因爲中國電影的未來屬於年輕人。
我亦呼籲相關部門,呼籲評論界、傳媒界還有藝術前輩們,爲青年導演成長營造健康的氛圍,不要再捧殺!”
下面落款:趙鴇華。
看完整篇文章,賀新一時無語。
原本事情已經有了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趨勢,怎麼就有人跳出來帶節奏呢?這是有心人打壓?還是代表電影局、審查委員會的意見?
不過他馬上排除了後者,因爲後者根本不用如此脫褲子放屁。真要一棍子打死,也不用出具什麼審查意見了,一句話“不行”就把你給打發了。
那麼就是有心人打壓,亦或作者本人跳出來刷存在感。
《無人區》審查沒通過並不是什麼新聞。寧皓在去年參加華表獎頒獎典禮,接受採訪時就曾向媒體透露過他的這部新作將會在明年春節檔和觀衆見面。如今眼瞅着春節來臨了,《無人區》卻遲遲沒有上映的消息,審查沒通過這種消息不難打聽,也衆說紛紜。
如今趙鴇華的這篇文章算是徹底解開了謎底。
對於趙鴇華這個名字,賀新並不陌生,甚至在不同場合還都見過。一口東北腔,有個電影文學學會副會長的頭銜,準確來說應該是位編劇。
至於說到這貨有什麼作品麼,大概只有八十年代一部叫《藍天鴿哨》的電影,以及前幾年的一部傳記電影《我的法蘭西歲月》。
後者還曾拿過第7屆夏衍電影文學獎一等獎、華表獎優秀故事片獎以及第7屆長春電影節評委會特別獎。
所謂傳記電影,這個大家都懂的。
不過這貨除了編劇還搞電影傳媒,就是所謂的電影評論家這種角色。然後混着混着,就成了業內前輩,經常作爲國內各種電影節以及獎項的評委,各種頭銜加身,還有政府的特殊津貼。
說到底就是那種有官方背景,耍耍嘴皮子靠筆桿子混飯吃,在圈內有一定分量的這麼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