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一家四口的故事,父母跟周圍許多叔叔阿姨一樣,都是從上海支援到進行三線建設的人們。
青紅沒有考上大學,只能上了廠裡的技校,家裡還有一個正在上小學的弟弟。
眼瞅着小二十年過去了,父輩們在這裡揮灑了自己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但是隨着改革開放,人心思動,許多家庭都開始在想辦法能夠回到上海老家,那裡有他們熟悉嚮往的生活環境,是他們的根,也能夠給下一代更好的前途。
青紅的父母對這種想法格外迫切。
他們希望女兒好好複習,能夠考上大學,培養兒子學琴,希望有個一技之長,然後一家人體體面面的回到上海。
然而青紅並不理解父母的願望。她和她的夥伴生於斯、長於斯,這裡就是她人生中記憶的一切。在青紅心中,這裡纔是她的家園,有童年的樂趣,有真誠的友誼,還有在青春萌動的心中難以割捨的初戀——小根,一個來自當地農民家庭,剛剛進工廠做臨時工的小夥子……
女兒心中美好的戀情,在父親看來卻是一個最大的障礙。
剛剛上班的小根積攢了兩個月的工資,給青紅買了一雙漂亮的紅色高跟鞋,偷偷塞到了青紅課桌的抽屜裡。
青紅看到了鞋子,感覺又刺激又喜歡,在好友小珍的鼓動下,換上了高跟鞋,高興地走來走去,而恰巧卻被父親看見了。
這場戲拍的是父親押着穿着紅色高跟鞋的青紅回家,父女間爲此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現場機位、道具、置景、羣衆演員全都OK,飾演青紅母親的演員在廚房外的洗菜,在鏡頭裡只露出一個背影,小弟則坐在門口,一邊看着琴譜,一邊擺弄着手風琴。
“好,各就位——”
“Action!”
這是一個長鏡頭,遠處高坡的三岔路口,穿着暗紅色細格子外套,藍色褲子,揹着書包,一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雨傘,一手拎着黑色的平跟鞋的高媛媛從旁邊的小路拐到青龍路上。讓人眼睛一亮的是她腳上那雙在當下非常新潮時髦的紅色高跟鞋。
姚安廉則穿着一件那個時代很常見的那種藍色卡其布的中山裝,一手拎着一個人造革的拎包,一手插在褲兜裡,後背微微有點彎,晃晃悠悠地跟在後頭。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看着姚安廉走路的樣子,就會讓旁觀的人感覺特自然,一看就是那個時代大街上無數這樣的普通人。
而反觀高媛媛,因爲穿着那雙跟她衣着十分不匹配的紅色高跟鞋,讓人感覺有些彆扭,但這種彆扭應該是當時一種情景的真實寫照。只是她走的過於順暢,穿着高跟鞋的步伐過於現代了,就更增加了不匹配的那種突兀感,而不是人物所要展現的年代感。
賀新就蹲在王曉帥的身邊看着監視器裡的畫面,果然他眼睛的餘光發現王曉帥此時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但他沒有喊停,繼續拍攝。
隨着畫面中的人越走越近,就會發現穿着新潮時髦紅色高跟鞋的主人臉上沒有任何喜意,相反嘴巴微微嘟着,眉角帶着幾分憂色,步履匆匆,在經過一處不平整的地方時,突然腳下微微一個踉蹌,彷彿是還沒有習慣穿高跟鞋。
當賀新看到這個畫面的時候,不禁無聲地笑了。應該說媛媛姐這個動作的設計已經很用功了,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很刻意,不真實,一看就是裝的。
果然這時候就聽到王曉帥喊了一聲:“停!”
接着回頭瞪了一眼正在很不厚道地笑着的那個人,目光明顯帶着不滿。
高媛媛聽到導演喊停,顯然也意識到問題出在那裡,一臉懊惱道:“對不起,我剛纔這個動作處理的不好。”
“不只是這個動作沒有處理好,還有你之前走路的樣子也要注意,你要找到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感覺。”王曉帥通過對講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呃,知道了,導演,我再試試。”高媛媛的聲音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王曉帥並不是那種善於調教演員的導演,不過他比樓燁強的地方就是會指出問題所在,而不會象樓燁那樣,一聲不吭,然後就讓你一遍一遍的來。
不過就算王曉帥指出了高媛媛表演的問題所在,但是效果卻依舊不明顯。其結果只能是一遍一遍的來,就這麼一個鏡頭足足拍了七八條,依舊不能達到王曉帥所要的效果。
說老實話,雖說高媛媛飾演十九歲的青紅略顯老氣的,但是她面癱的時候,那副清冷禁慾系的表情應該說特別符合青紅這個人物。這大概也是王曉帥在等不了王若丹的檔期,最終依舊選擇她的主要原因。
但是問題就出在演技方面,對於各種細節的處理,總讓人感覺刻意、不自然、齣戲。
就象之前她和蘇油朋、賈精聞一起主演的《倚天屠龍記》,按理說以她那種完美的古裝扮相,再加上個子還算高挑,從外形上幾乎完爆小短腿的賈精聞。可惜媛媛姐卻到底還是輸在演技上,同樣跟蘇油朋的對手戲,一個讓人看着賞心悅目,一個則尬得很。
不黑不吹,在衆多灣灣女演員當中賈精聞的演技應該還算不錯的。
賀新一直蹲在導演身旁盯着監視器看,一開始的時候,他還在挑高媛媛的毛病,但是看了兩遍之後,便索然無味,不得不說媛媛在表演方面真的沒啥天分,總是重複犯錯。
因爲這是一個完整的長鏡頭,不論哪個細節出了問題,都要從頭開始再來。漸漸的他被跟在後面的姚安廉的表演的吸引了。
應該說老姚挺倒黴的,他的表演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是因爲高媛媛的原因,他只能一次一次地陪着來。
而且每一次因爲周邊羣衆演員的變化,他在細節方面都有不用的處理,比如迎面走過來一個羣衆演員,他會和一個正常的行人一樣,下意識的瞟了一眼,然後迅速移開目光。跟在高媛媛的後面,還會時不時地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那時候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但是他還得時時刻刻注意,不讓周邊的人發現自己的這種表情。
充分詮釋了一個擔心女兒、恨鐵不成鋼且又愛面子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老姚很敬業,就這麼一遍一遍的陪着來,臉上絲毫沒有不耐煩的表情。有幾次可能是高媛媛自覺不好意思,跟他說了幾句,而這時他就會咧開嘴呵呵笑着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絲毫不受戲裡人物情緒的影響,典型的方法派。
還有就是賀新發現老姚這人挺雞賊的,他這麼一遍一遍跟在高媛媛身後走,賀新不相信他會看不出問題來,但是他卻從來不會主動向對方指出在表演上的毛病。
這種說穿了就是明哲保身,圈子裡素來複雜,尤其是象他這種非著名演員,有的時候真的還是很尷尬,對方領情還則罷了,要是不領情的話,只能是吃力不討好。
只是賀新記憶中老姚後世歲數大了之後,反倒是開始放飛自我,拍完電影版的《何以笙簫默》之後,記者採訪他對電視劇版《何以笙簫默》的評價時,公然diss某糖姓女演員演技有待提高,導致被該女演員的粉絲攻擊的差點自閉。
所以說,類似某糖這種演技渣渣,居然能夠代替桑德拉.布洛克出演《地吸引力》,想想都感到尬得很。
“停!”
第十遍,當媛媛姐再一次很尬的一個踉蹌,王曉帥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再一次喊停。
這會他摘下耳機,一臉無奈道:“休息十分鐘,演員調整一下。”
然後一回頭,看到某人依舊樂呵呵地蹲在那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道:“瞧你這沒心沒肺的,平時一口一個媛媛姐叫的這麼親熱,怎麼就想不到去幫幫人家!”
“呃……”
賀新先是一愣,繼而苦着臉朝王曉帥兩手一攤道:“導演,您說這麼幫?”
“……”
王曉帥同樣無言以對,摘下眼鏡,從衣服底下扯出毛衣抹了抹鏡片,半晌才一臉蛋疼道:“你說都這麼多年了,媛媛怎麼就……”
還好小帥導演情商見漲,總算沒把“沒有長進”這幾個字眼說出來。
只是沒好聲氣的朝那貨發泄了一句:“那你熱鬧看夠了沒有?”
“沒……哦,不是,我沒看熱鬧,我一直再看姚老師呢!”
說着,賀新還砸吧着嘴,讚歎道:“我真的很佩服姚老師身上那股子鬆弛勁,這場戲如果換我來演,我肯定達不到他那種效果,幾乎每一次都有變化,真的是開眼了!”
“切,人家老姚在這行裡少說二十年了,你才哪跟哪兒呀?”王曉帥哼了一聲道。
同時臉上又掠過一絲得色,頗有些慧眼識珠的味道。
一點毛病都沒有,在姚安廉小二十年的表演生涯中,這次還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演主角。就這點而言,王曉帥的確值得驕傲。
其實演技這個東西,說玄也不玄,早同等水平下,很多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東西。
比如說後世往往看到某個演員情緒的爆發,歇斯底里的哭戲,常常會有人驚歎說什麼演技炸裂,還有一些小花、小鮮肉難得一次不怎麼讓人齣戲,會被粉絲們吹成是整容式的表演之類的。
賀新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很無語。當然這不能去指責粉絲或許觀衆,畢竟他們是外行。但是作爲演員……哦,其實大部分還沒資格被稱爲演員的人難道心裡不識數嗎?
其實那種所謂炸裂式的演技,哭戲之類的,在戲劇學院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東西,這些都大二學生必須要達到的要求。
而真正所謂的表演,並不在情感的爆發,或者某一些比較激烈的戲。而是通過無數細節表達出來的。
就比如剛纔這個鏡頭,明明就是父女兩人一前一後回家,沒有臺詞,看起來似乎很簡單。但是演員需要表達的是此時人物的情緒,對周邊環境的反應,還有隨着對方的情緒變化而要變化的情緒等等,這些都要通過細微的表情和恰當的肢體語言表達出來。
鬆弛、自然,這纔是真正的演技炸裂!
習慣性的一陣發散性思維之後,賀新這纔想起來,從口袋裡摸出煙來,遞過去一根。
王曉帥低頭瞟了他手中紅雙喜的煙盒,不由笑道:“你倒是專一,都這麼大腕了,還抽這個呀?”
“習慣了!”
賀新咧嘴笑了笑,馬上很狗腿地幫導演點上,這才問道:“導演,我的戲安排在什麼時候?”
王曉帥叭了一口演,略一沉吟,道:“看吧,今天要是拍的順利的話,明天下午就轉場到礦燈廠那邊。”
賀新聞言頓時一怔,忙道:“我這第一場戲,您就搞這麼大?”
《我19》在這邊拍攝,主場景就兩個,一個就是這裡的青龍路19號,另一個則是導演口中的礦燈廠。
那裡是青紅的父母、好友小珍的父母、李軍爺倆和小根共同上班的地方,劇本里有關工廠的場景幾乎佔了三分之一。
而賀新飾演的李軍在那邊只有一場戲,卻是在戲裡所有戲份當中最重要的一場戲。就是李軍在廠裡的食堂開地下舞會和隔壁廠的青工發生衝突,同時以那個時代時髦的打扮以及十分流行的迪斯科征服了青紅的好友小珍。
更關鍵的是,兩人第一次認識就上演了一場激烈的吻戲。
王曉帥卻滿不在乎道:“這場戲是李軍和小珍第一次認識,我就是要營造這種陌生感,才特意往前提的。哦對了,你跟洋洋認識了沒有?”
“哦,認識了,沒想到在這兒還能碰到個老鄉!”賀新忙點頭道。
導演口中的這位洋洋叫王洋洋,在戲裡扮演小珍這個角色。她是個個子不高卻長的很甜很性感的一個女孩子,今年剛剛從軍藝表演系畢業,跟賀新是哈爾濱的老鄉。
“老鄉?”
王曉帥先是一愣,但馬上笑道:“我都差點忘了,你也是從東北那旮沓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