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夜,我和牛瘋子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濃密的山林裡。
雖然蟬鳴悅耳,雖然野花盛開,雖然繁星漫天,雖然月光皎潔,早已飢腸轆轆的我哪裡還有心情欣賞風景,委屈地發着牢騷:“魚,魚呢?糖醋魚頭呢?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看你像糖醋魚頭!”
“嘿嘿嘿!——”
這牛瘋子又開始裝瘋賣傻,傻笑着就是不搭話。
正走着,我突然察覺到有些異樣,好像走錯路了。
“這裡怎麼沒有知了叫?”我停下腳步問牛瘋子。
牛瘋子似乎沒聽到,低着頭自顧朝前走着。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我左邊的一棵大後樹一閃而過。
“誰?誰在那裡?”
終究是個小孩子,我驚叫一聲,快步跑到牛瘋子身後拍了他一下。
只聽得“啪”的一聲,牛瘋子居然迎面摔倒在地上。
難道是餓壞了,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遲疑着拉了他一把。
可就是這一拉,差點讓我魂飛魄散。
哪裡還有牛瘋子的身影,破爛的衣服下面蓋着一個描紅畫綠的紙人!
紙人!
這是死人發喪的時候纔會有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牛瘋子——牛瘋子——”
沒有人迴應,只有回聲!
“老牛——老牛——”
“牛爺爺——牛爺爺——”
依舊沒有迴應。
我知道他有些本事,帶着哭腔哀求道:“牛爺爺,您別跟我開玩笑,我害怕,你躲哪裡了?”
可是任憑我怎麼喊,就是沒有人答應,反倒是驚起樹上一羣夜棲的鳥,嘎嘎嘎地叫着飛遠。
他不是在跟我開玩笑!是真的不見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怎麼可能突然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難道是被鬼抓走了……
我不敢想下去,腦子裡不斷的告訴自己,趕緊跑,往前跑,玩命的跑。
可能是由於沒吃飯,也可能是由於過度恐懼,兩條不爭氣的腿,軟得就像是被煮過了的麪條,不僅走不動道兒,還失了力,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哭,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跑回家,跑進奶奶的懷裡。
那時那刻,我早忘記了奶奶已去世。
於是,我又掙扎了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得我上氣不接下氣,累出了一身大汗,把衣服都浸透了黏黏糊糊地沾在身上,夜風一吹,冰涼刺骨,凍的我上下牙直打架。
七月的天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了?
我實在是跑不動了,依着一棵大樹急促地喘着氣。
突然,前方有亮光……
我生怕自己看錯了,使勁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羣人晃晃悠悠地朝着我這邊走來。
這些人有男有女,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每個人手裡都提着一盞白色的燈籠,發出陰慘慘的光,衣着打扮也很奇怪,清一色的對襟盤扣唐裝,頭上戴着瓜皮帽子。
他們走路好像不看道,直挺挺的,眼睛也一直盯着前方,腳下沒有一絲聲響,就連他們手中的燈籠,也絲毫不晃。
我快被嚇尿了,趕緊藏到樹後,一動也不敢動地看着這詭異的畫面。
這些人的打扮怎麼這麼眼熟?
終於,我想起來了,我奶奶下葬的時候,穿的就是這樣的衣服,這是壽衣啊!
他們不是人!他們都是鬼!
我不由自主的戰慄起來,全身寒毛倒豎,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充斥着每一個汗毛孔。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老頭像是發現了我,衝着我這個方向盯了片刻,陰惻惻地說道:“有個生人,好像能看到我們。”
老頭這話一出口可不得了了,他們都停下了腳步,像看稀罕一樣的看着我,慢慢朝着我靠攏過來。
藉着皎潔的月光,我終於看清了他們的樣貌,無一例外,臉色煞白,如同白紙糊的一般,眼眶烏青,嘴脣血紅,在白紙燈籠的襯托下,驚悚萬分。
我幾時見過這樣的陣仗,直接被嚇了個魂飛魄散,腳下一軟,一頭栽倒在地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我即將失去知覺之時,一隻大手突然從身後伸出來,一個焦急萬分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長生,快醒醒,長生……”
是牛瘋子,這老小子終於來了,剛纔他跑哪去了……
我費力地睜開眼,剛想問他剛纔跑哪了,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剛纔所受到的驚嚇,在看到牛瘋子的那一刻,全部都化成了眼淚決堤而出。
“沒事了,別怕,跟我回家。”
牛瘋子拍了拍我的頭,拉起我,牽着我的手沿着來時的路往村子那邊走去。
“咦?那些人呢?哪去了?”我抽抽搭搭地問。
聽到我這樣說,牛瘋子身形一滯,把我身子扳過,全無平日裡嘻嘻哈哈的樣子,緊盯着我問:“人?什麼人?你看到人了?”
“就是些提着燈籠,穿着壽衣的人!”
牛瘋子突然臉色大變,更加難看起來,眉頭擰成了川字,一直過了好大一會,才說道:“看來,我得去會會那些老朋友了,還真挺想他們。”
這樣折騰了半夜,待回到破廟時天已經快亮了。
牛瘋子看看五迷三道的我,便讓我睡覺,他自己則找了一把鐵鍬在供桌前面的空地上挖了起來。
一直睡到中午,我才被餓醒了。
看着他在破廟裡挖的長七尺,寬三尺,深三尺的大坑,我好奇地問:“你挖這麼個大坑做什麼?”
“我要過陰,去陰間會會那幫老朋友,有事要他們幫忙。”這次,他沒有瞞我。
說着,他從供桌上抓過靈牌和香爐擺放到土坑的北面,又拿過一根很長的香點燃插進香爐裡,才又對着我說道:“香快滅的時候就把我喊醒。”
說完,他便躺倒了坑裡。
看着我滿臉疑惑,他說道:“有什麼想問的,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就閉上眼睛呼呼大睡起來,不一會功夫竟然沒了氣息。
這香很長,很耐着,一直大半個小時,才快要着到頭,我慌忙把牛瘋子喊了起來。
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又抓過一根香點燃,然後又躺倒進坑裡。
如此這般,一直折騰了七次。
最後一次醒來時他噴出一大口鮮血,面色鐵青,眉頭皺的像能擰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