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的,看着炕上氣若游絲的女人,連帶着,還看了一眼被姥姥隨意裹着放在一旁的孩子,顧不得多想,擡腳再次急匆的跟了過去。
另一個屋子裡,一個女人也是躺在炕上,頭髮整個都溼了,粘粘的,貼在她的前額,我一時的恍惚,感覺此刻的自己真的就像是一個局外人,看着這個女人叫的嘴巴大大的張起,臉白如紙,脖子上都是凸起的大筋。
太姥急的跺腳,“翠兒啊,慢慢的,下來就不疼了啊,你體格好,啥事兒都不帶有的啊……”
“若君……若君生了嗎……啊!!”
女人疼着,還在問我日後那個媽的事兒,太姥抹了一把眼淚,“生是生了,就是孩子,孩子是死胎……這咋整啊,你說說……”
“死胎?”
女人喘着氣應着,下句話直接卡在了喉嚨裡,“她,她……啊,啊!”
姥姥掀開了女人身下的被子看了一眼,隨即有些不悅的看向太姥,:“現在說這個幹嘛,翠兒,別分心啊,張開了,馬上就出來了,別緊張啊,放鬆,放鬆啊……”
說着,姥姥把手放到女人的肚子上像是幫忙往外推着,女人疼着大汗淋漓,咬牙切齒的發力,手整個都把被子攥成了一朵高高凸起的菊花,:“媽,媽,我生不下啊……呃啊!!”
太姥哭了,“翠兒啊,這女人都有這次的啊,別害怕。”
姥姥卻沒多言語,再次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後臉色煞白,:“不好……”
“咋了?”
太姥還是掉着眼淚,“不是開了嗎。”
“屁股先出來的。”
姥姥急了,“要命了……”
太姥吸了下鼻子,“坐生,坐生娘娘站生官啊!!”
“屁!!”
姥姥氣急,“剪刀給我拿來,翠兒這麼生不來,這胎不要了!!”
我頭皮麻了一下,太姥發怔,“你說啥……”
“不要了!!”
姥姥就跟日後在家裡無數次拿主意一般的堅定,:“這種生完翠兒就得大出血!快點!!剪刀!!”
“可是若文,若文前面幾個都留不下啊……”
太姥哭着抹淚,“咱家不能連個後人都沒有啊,你爹的在天之靈還看着你呢,薛家不能被絕後了啊。”
姥姥也不多說,冷着臉就去拿過水盆裡的剪刀,誰知道在炕上掙扎的女人卻忽的坐起,一把攔下姥姥的胳膊,顫抖着,吐出幾個字,“保孩子……媽,保孩子……”
我捂住自己的嘴,看着姥姥的眼當即就紅了,“翠兒,你說啥……”
“保孩子……”
她喘着粗氣呢喃着,“媽,你幫我……幫我……我要給若文,留個後……幫我……幫我……”
一向剛強的姥姥居然也哭了,搖頭,“翠兒,不行啊,媽不能……”
女人疼的似乎是說不出話,擡手指向按臺上的一張紙,姥姥沒有回頭,我卻走上前看了一眼,只有一行字,‘若文此生,只能頭婚強求一子,日後,再無親生子女緣分。’
筆鋒飄逸俊秀,我認識,是我舅老爺的。
呆呆的看向那個還在掙扎的女人,她眼睛睜的大大的,看着姥姥,“縣裡的,縣裡的大夫說了,我不能,不能在生了,這個,得保住了,保嗣……保住子嗣……薛家,得有後,二哥,二哥,得有孩子……”
保住子嗣?
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並不僅僅是舍三保四啊。
“翠兒啊……”
太姥有些崩潰,絕望的倚住身後的牆壁,“苦命的孩子啊。”
姥姥拿着剪刀的手卻停在半空,女人用力的扯住姥姥的手腕,“生……媽,媽,你幫我,幫我……幫我……啊!快啊!”
我哭得不忍去看,只聽到姥姥剪刀落到炕上的聲音,隨後,窗外忽的打起了悶雷,沒等我反應過來,隨後而出的,就是一記女人扯破喉嚨的慘叫,“啊!!!”
背對着他們,我聽到門外的二舅大聲的喊着,“媽!生了嗎!誰生了!!”
“咯咯咯~~~咯咯咯~~~”
孩子的笑聲卻緊接着傳了出來,似有電流從我的身體裡躥過,我轉臉,陽光忽的就從雲層穿出,從窗簾的縫隙中直接照到了炕上的女人的身上,像是一把刀,砍到了女人虛脫後的臉上。
“孩子是笑着出來的?”
太姥像是被嚇到了,嘴脣訥訥的煽動,“是笑的,跟若君……”
“咯咯咯~~~咯咯咯~~~~”
女嬰笑的聲音又脆又亮,姥姥的臉卻無比僵滯,嘴裡快速的無聲煽動,擡眼,又看向了窗外此刻的豔陽,“……這孩子和若君不一樣……她是女生男命……不好活啊”
“媽……”
炕上的女人細着聲兒的叫了一聲姥姥,“是女兒麼。”
我擦了把淚,清晰的看到她身下已經流出紅色的血……
姥姥像是想到了什麼,回手到個準備好的單子把孩子包好送到女人的枕頭邊上,“是女孩兒。”
“女孩兒……”
女人笑起的脣毫無血色,側過臉,努力的看着這個猴子般的嬰兒,“我喜歡女孩兒,能給她扎辮子……”
姥姥忍着淚握住她的手,“翠兒,你給起個名字吧。”
“叫,叫保嗣,保住子嗣……”
她的臉上滿是期許,“媽……你答應我,一定要讓這孩子,活下去……活下去啊……”
姥姥哭着點頭,“翠兒啊,你放心吧,媽不會讓那個鬼東西傷了她的,一定會讓孩子好好的活下去的,你放心吧……”
“二哥……二哥呢……讓他,來看看我們的孩子……”
姥姥吸着鼻子看向太姥,“叫若文,快叫若文!”
“哎,好!”
太姥剛一出去,二舅就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一眼,他就看到了女人身下的血,“媽!這怎麼回事!好多血啊!”
姥姥捂着嘴,泣不成聲的搖頭。
“翠兒,你怎麼……”
“二哥。”
女人卻伸手抓住二舅的手,滿臉幸福的示意他看向孩子,“我們的孩子……你看看……媽讓我取的名字,叫保嗣……”
二舅六神無主,用力的攥住她的手,“翠兒,我去找車送你去醫院,我……”
“來不及了……”
女人虛弱的笑着搖頭,“我就想跟你說幾句話,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委屈了,以後,你要找個自己喜歡的,要能照顧你,照顧媽的,但是,得對孩子好的……對我的女兒好,一定,一定要把我的孩子,帶大啊,別讓那個,那個東西再給欺負了……我沒生下來時他能欺負我……生下來了,他不能在欺負……”
“翠兒啊,你……”
“你幫我把孩子抱起來,我想親一口……二哥,把孩子幫我抱起來我想親一口……”
二舅含着淚把那嬰兒抱着送到女人的臉旁,她側過臉,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才把嘴貼到嬰兒的額頭,隨後,就滿足的閉上眼,“真想聽她叫我聲媽啊……”
沒有說完,就了無生息。
“翠兒!翠兒啊!”
二舅用力的抱起她,“你別嚇我啊,別嚇我啊,翠兒!翠兒!”
姥姥卻站在那裡,用力的抹了一下淚,看向太姥,“把這孩子抱到若君那屋,一會兒她醒了,就說是她生的……”
太姥和二舅都蒙了,看着姥姥,“你說什麼?”
姥姥卻是滿眼的堅定,“孩子過繼給若君,這事兒,我過後去和小翠兒解釋。”
“我不同意!!”
二舅抱着那女人還熱乎的身體搖頭,“我的孩子,爲什麼要……”
‘啪!!’
姥姥一巴掌就甩到了二舅的臉上,“你給我冷靜!你妹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死了,她要是醒了知道了她就得去死,你大舅給的字你也看了,若君這輩子要是身下無子,她活不過五十!”
“若君的孩子死了?”
二舅滿眼不可思議,隨後還是搖頭,“她可以繼續生啊!”
“她沒得生!”
姥姥咬牙,“她那身體要是還能生我會這樣嗎!”
看着二舅沒聲,姥姥緩了下語氣,“還有最重要的,你這孩子命硬,不好過活,我要想給孩子保命就得去送替身給人接堂口,但那鬼東西防不勝防,一旦我顧不上這孩子就送人手裡去了!絕不能讓他知道你身下有子,要是外甥,他不會那麼磨的!”
“這對孩子不公平……”
話雖如此,二舅語氣也已經猶豫上了。
姥姥沉下口氣,“這是現在最好的辦法,不然今晚那鬼東西就得來,我怎麼逮?你妹妹怎麼辦?若文,這孩子是我薛家的血脈,我會讓她長大,她也得姓薛,我也不會讓你妹妹給她帶走,我們這麼做,也是爲了保護她你知不知道!”
“可我不想當舅舅……翠兒這還……”
“就這麼辦,趁着沒人知道,小姨……”
姥姥隨即看向太姥,“把孩子抱到若君那屋,快!”
太姥聽的清楚,便也沒在多問,抱着那個孩子,就這麼去了我那個還在昏迷的姑姑身邊。
隨後,姥姥就把那個死嬰,放到了這個女人的身邊。
“都聽我說。”
一切做好後姥姥擦乾了淚,“這件事,所有人都吞進肚子裡,若君生下一子,而,若文家的小翠兒,卻是母子雙亡了……”
太姥哭聲嘁嘁,“苦命的翠兒啊,她給咱薛家立了大功,卻沒有辦法聽到孩子叫聲媽啊。”
“你小點聲!”
姥姥轉眼看向她,“我現在出門找吹手,難產母子雙亡的事也是自古就有,此事非同小可,你們要做的,就是口風要緊,防人,防鬼。”
說着,姥姥紅着眼上前幫女人整理了一下遺容,“翠兒啊,媽這麼做,也是爲了孩子,都是爲了咱薛家,媽知道你懂事,以後媽會去給你解釋,你要怨,就怨媽,啊。”
語落,姥姥擡腳就走向了院子裡,我輕飄飄的跟在姥姥身後,看着姥姥步伐明顯凌亂,扶着院裡以前還有的一棵樹緩了緩,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大門。
入眼的,自然就是陳李兩個爺爺!
“鳳年啊,你家又出了走陰的是不,是若文家小翠生的還是若君生的?”
我眼見着姥姥臉色難看了一下,想必是她也沒想到,門外,就站着兩個賣呆的,還是他們倆,把我白虎入命剋夫克子克自己的事兒給傳的人盡皆知的——
姥姥強撐着淡定出口,“兩位大哥,去把村裡吹手找來吧……”
兩位爺爺大驚,“找吹手,誰沒了?若君沒了啊!!”
姥姥回頭,眼睛直接落到院子裡跟到前院準備去給姥爺報信兒的太姥身上,一個眼神過去,太姥當即瞄到門口的兩個瞎子,周身一震,搖頭,無聲的做了個口型,‘傳出去孩子的名聲就完了。’姥姥眼睛卻是一瞪,張口無聲回道‘他們已經都算出來了!’
太姥只能幾步進了前屋,咬牙喊了出來,“翠兒啊!你咋就這麼帶着孩子走了啊!”
原來如此。
我心裡苦笑,閉上眼,任淚水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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