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真的很累。
雖然這一頭貌似老人才有的髮色跟我的一張臉極其不符,但我實在是沒心情去過度關注了,無所謂了,反正之前也是有些稀稀拉拉的灰白髮,現在只不過是滿頭了而已。
“挺好,反正都得染,省的浪費染髮膏了。”
“葆四,你”
我有些疲憊不堪的回頭看向身後的人,“這不重要,二舅媽,你跟我媽趕緊去趟公安局,至少,得去打聽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不想咱家在有誰出事兒了。”
這纔是重點好嗎,頭髮算啥啊,別說白了,禿了又怎麼樣,又死不了。
媽媽生生嚥下還想安慰我的話,只得看向二舅媽點頭,“是,先去問問我二哥的事兒吧,看到底是給誰藥死了,怎麼就能找到咱家來了呢。”
一提到二舅,那明月又忍不住的哭了起來,“咋整啊,我就知道我這個弟弟不是個省油的燈,跟他說一百遍了別混了別混了那都沒用,就應該把他槍斃了就舒服了,就是咋能把若文給連累了啊!”
我頭都要炸了,什麼都不想說,現在真是一點都聽不得人哭了。
“別哭了,走,我現在就拿包,咱去縣城,實在不行,我找我表叔問問,看看他們誰在公安局有沒有認識人,肯定不能讓我二哥出事兒的啊!”
媽媽說着,眼睛還不停的瞄着我,雖然她控制了,但我能看出她眼神裡是透着那麼一絲慎怪的。
我不明白,怪我什麼,就那種情況我是同意把我太姥挖出來還是墨跡到下午讓姥姥姥爺沒法入土爲安,還表叔,你跟他有情分我認識他老幾!
那明月嗚咽着點頭,“麻煩你了若君,趕緊去問問,那小黑丸雖然只有咱家會做,但是村裡人誰都認識,再說,也不是咱家種的,是大河套邊兒自己成片長得,那東西若文說藥典裡都有記載的,是入藥的,不是大家想的那種”
“我懂!關鍵不警察同志現在不懂麼!”
媽媽快速的脫下自己的孝衣連帶着幫着已經完全沒主意的那明月扯下戴孝的行頭兩個人就急匆匆的往外走,走到院子裡的時候又回頭囑咐我一嘴,“葆四啊,你別忘了晚上去送火啊!”
我點頭,“我知道,家裡的事情不用擔心。”
人一空,屋子裡就顯得特別的肅靜,以前家裡再少都有一個人的,那就是姥爺,在我的印象裡,他永遠都會在那個炕上看電視。聽廣播,抑或者是看會兒書,也就是說,家裡一直是有聲的,不管啥時候,進門了,只要高喊一聲,我回來了!
那無論金剛還是屋裡人都會迴應你一聲,四寶,回來了啊!
但是現在,我兩個屋子來回看了一圈,真空啊,第一次發現,這房子怎麼這麼大啊,喊一嗓子,就跟會有迴音兒似得。
小六悶不做聲的跟在我身後,直到我看了一圈又坐回炕上歪頭倚着牆才試探着張口,“四姐,你頭髮,真沒事兒啊。”
我擡手指了指大衣櫃,“裡面有帽子,拿出來我戴上。看不着,心不煩。”
小六皺眉,“我不是那意思,是你這上多大火啊,你要是心裡悶,那就跟我說說,我開解開解你。”
我無語,移開眼不想說話,事情已經發生了,我需要做的,就是去接受,開解的話,若干年前朝陽姐已經跟我說過了,現在我不需要開解。
小六沒在吭聲,嘆了口氣輕手輕腳的拿出帽子遞給我,見我扣到腦袋上後又磨蹭的坐到我身邊。“四姐,你說我爸沒事兒吧。”
“你認識大河套那個花麼,就是姥姥做黑藥丸的那個花。”
小六搖頭,“不認識,就是覺得長得挺好看的,出白漿麼”
“是不是罌粟啊。”
我呆呆的張口,忽然想到很久以前。我跟那個姓陸的聽我說到這些時他捂我嘴的樣子,他不讓我說,是不是,他一早就想到了。
“罌粟?”
小六哆嗦了一下,“不會是虎門銷煙的那個東西吧。”
“我不知道。”
要不是那個警察說什麼煙膏,我大概怎麼都想不到那個品相清新開的熱鬧的花就是傳說中的罌粟。
“完了,那要是真是那種東西,我爸會不會”
“不會。”
我很乾脆的打斷他的話,“不會出事的,你舅舅出的錯跟我二舅有什麼關係,你舅舅本身就不是好人,我二舅是被他連累的。”
“哎,四姐”
小六有些難受,“你別這麼說行嗎,我爸和我舅我都擔心,不管咋說,我舅都不能坑咱自己家裡人吧。”
我嘆口氣,:“他要是能扛事兒,就不會把我二舅供出去了,你舅舅現在肯定是就想着自保了,他誰不坑啊,當年狗都能去染色兒加自己家人錢算了,我累了,不想說了,等你媽她們回來再問問是怎麼回事兒吧。”
小六有些不高興,半低着頭坐在我身邊,半晌,才蔫蔫的來了一嘴,“他倆我誰都不想看着出事兒,我舅還是對我挺好的,他對我的意義就像是我爸對你的意義。”
我不想在說話,也不想去跟小六解釋我二舅對我的意義,是比爸爸都親的,哪裡是他那個二五眼老舅可以比的。
過了很久,小六揉着肩膀有些呲牙的看向我,“四姐,你還沒告訴我你接堂子那晚發生啥了呢,我怎麼一覺醒來渾身都疼啊。”
我想說你被三十個大仙派來的小兵給輪番上身了,那傢伙牛的雜技演員都做不出他那麼高難的動作,而且還一秒都沒閒着的連着來的,基本可以用神功蓋世來形容了,可我現在沒精力去跟他貧跟他逗了,所以很自然的,選擇沉默。
“四姐你睡了啊。”
我睡不着,但爲了避免他在煩我,還是合上了眼睛。
小六兀自嘆氣,一聲接着一聲,“我真想按下快進,讓咱們趕緊度過這一段兒,你知道嗎,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個作弊墨鏡,就是戴上後老師會看不出你墨鏡內部都是小抄的,只要把公式用微刻手段雕刻到墨鏡內部,擡眼就能看到”
“監考老師會拒絕盲人考生入場的。”
“啊?”
小六有些發傻的看向我,“對啊,戴墨鏡不能去考試啊,差點忘了這個大漏洞了,幸好你提醒我了,那我就先放下,現在我就一門心思發明時光快進機,這樣,痛苦的時刻很快就會過去了,你說好不好。”
我懶得打擊他,臉側到他看不到的另一面,“你還是去發明那個作弊墨鏡吧,至少能讓你找到些成就感。”
“你啥意思啊,你沒聽出我是在安慰你嗎四姐,四姐?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我可是未來白山村的愛因斯坦。”
好吧,我想祝你成功,只是你四姐現在實在沒心情。
一直等到天要黑了,二舅媽和我媽都沒回來,我沒耽誤,忍着頭疼起身去院裡抱了點乾柴火就去山上了,出殯後送火三天,講究是給剛到下面的仙人照亮或者是給他們取暖,說是剛到下面都很冷的,還有些黑,需要陽間的人給送火。
之後第三天圓墳,等都過了這些就等着燒七了,程序我都門清,只是做起來的心情,那就不用明說了。
把柴火抱到姥姥和姥爺新墳前,點燃後我和小六就蹲在旁邊等,等火都燒完涼透了再走,春天太乾,不看着點容易引發火災。
小六一開始還癟了兩下嘴,但瞅着我異常嚴肅的臉,吸了吸鼻子就沒聲了,我現在真的受不了這個了,甚至都想好了,要是小六敢當着我的面在哭,我就直接給他一腳。
等到火燒的差不多了,小六用肩膀碰了我一下,示意去看那個一號二舅媽的墳,“四姐,她是跟她孩子葬在一起的麼。”
“小孩子不能做墳的。”
說着,我也看了一眼,要是沒生出來,那二舅媽這種情況屬於屍帶子死的,還挺容易成厲鬼的,但要是剛生出來就死的那種嬰孩兒,只能是草蓆子一包就扔到哪裡了,福淺,不葬,這也是一直傳下來的規矩。
不過,我雖然沒具體問過,但這個二舅媽應該是生出來孩子母子才死的,所以,她纔會怨少屈多,不然要成了那種厲鬼,不早就攆着我要弄死我了,那種的怨恨衝心,煞氣逼人,很難化的。
小六嘆氣,“唉,以後我媽這也是個事兒。”
我沒吭聲,感覺差不多了就跟姥姥姥爺唸叨說明兒個我再來送火,順便說了說太姥的事兒,意思這段時間找個日子就把太姥他們遷過來了,讓老兩口別再擔心。
“爺爺奶奶,你們一定要保佑我們啊,四姐的頭髮全都變色兒了,以前只是單蹦的邊灰,現在滿頭都是了,你們一定要”
“哪那麼多廢話!”
我拉着他起來,“別跟我姥和姥爺說這些,回家!”
小六莫名其妙的被我拉着走,“怎麼了啊,不得說說啊,我還想念叨唸叨我爸的事兒呢。得讓爺爺奶奶保佑啊!”
“我姥和姥爺這纔剛下去,你以爲下去就能沒事兒了啊,事情多着呢,你別煩他們!!”
我沒好氣兒的應着,只感覺背後的風聲有些大,呼呼嗷嗷的,特別的像是有人在哭。
小六有點害怕,反手也拽住我的胳膊,“四姐,是不是你那個二舅媽在那哭呢”
“你想多了。”
我沒回頭,感覺不太可能,畢竟那年上墳姥姥都念叨的很明白了,這麼些年她也沒在找我鬧,而且最重要的是姥姥姥爺現在也過去了,她能怎麼鬧,不過我經小六這麼一說倒是想到了一點,說不定姥姥要在這作墳也有幾分要看着我之前那個二舅媽的意思,畢竟,人的心思都捉摸不定呢,何況是那些
唉,想到這我越發的鬱悶,姥姥還是爲了我啊。
一夜都沒閤眼,我想着二舅的事兒總有些心慌,所以就開着燈,在炕上大腦放空的乾坐着,小六陪我到下半夜就頂不住了,身子一歪就睡着了,事實上,我不是故意不睡,是心裡像是清楚似得,只要我睡過去,那一時半會兒就起不來了,所以,我不能睡。
等到天光大亮,洗臉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紅的像是兔子,整個腦袋都是木的,白的,感覺去想事情都很費勁。
小六起來後開始坐立難安,他有些着急,怕事情真的很嚴重,如今我們家可以說是滿目瘡痍,要是我二舅再因爲這個事情進去坐幾年牢那我很難想自己還要怎麼去接受,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還好,就在我和小六抓心撓肝等到下午的時候二舅媽和媽媽回來了,小六率先跑出去詢問情況,“媽,我爸啥前能回來?”
那明月也應該是一夜沒睡,整張臉浮腫着憔悴不堪,“你爸,你爸這兩天應該就能回來了”
小六聽完就樂了,連帶着也讓我的心跟着一放,“你看,我就說我爸不能有事兒吧,媽,那你還愁什麼啊!”
那明月的嘴張了兩下,擡手又開始抹眼淚,“可你老舅咋整啊,那王八犢子是壞,可就這麼槍斃了我也心疼啊,以後我到下面咋跟爹媽交代啊。”
小六笑不出來了,“啊,我老舅要被槍斃了?”
那明月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跟我的狀態一樣,像一陣風就能吹到了似得,還是我媽算是鎮定的進屋。掃了我和小六一眼直接道明情況。
“都打聽清楚了,是小六那個老舅,他有一個朋友,應該是小弟什麼的,都是社會上的人,那個小弟常年吸d,小六那個老舅也一直惦記着我二哥做的這個小黑丸,裝着肚子疼要了幾十粒拿回去,也不知道是吹了還是說這東西跟d品的效果一樣,結果他那個小弟來癮了就都給吃了,就這麼給自己藥死了!其實那都是社會渣滓,要我說死了挺好,活着也是禍害!”
那明月聽着悲傷不已,身體一直抽搐,“小龍啊,你說你混個啥啊,這下好了,要給你斃了,人家要你一命償一命啊!”
我搖搖頭,儘量讓自己清醒的看着媽媽,“那我二舅的事兒怎麼說的。”
媽媽嘆氣,“警察昨天下午不是來給你二舅帶走了嗎。人家不是就來這一撥人,還有一撥去河套邊去看了,屬實看見這些個花苗子了,再加上咱家院裡也沒菜,來的警察也沒發現咱自己家種植,這纔沒事兒,要是自己家種的話那事兒就大了,國家不讓弄這個。
還有一個就是人家把這個花拿回去研究,說不是純種的那個罌粟花,正常那個罌粟花兒一棵就接一個桃,但是咱大河套長這個,一棵能接四五顆桃,可能是串種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就是跟人純種的比勁兒要小,一般是吃不死人的,也的確是可以入藥的,再加上裡面有個警察趕巧還認識你二舅,家裡人用過咱家偏方,給說了些話,所以,你二舅雖然受了些牽連算是沒事的。”
我這心可算是放了,我二舅沒事兒就好了。
那明月吸着鼻子哭,“若文是沒事兒了,但我弟弟咋整啊,那個小子就是點背兒,誰知道他是不是吃了小黑丸才中毒死的,那天咱爸走,可是吃了”
她說着,有些忌諱的看了我一眼,這才繼續出口,“咱爸那吃了多少啊,我小弟一共纔要去多少,那就是長期吸d搞得自己內臟啥的說不定哪都病變了,咋就能都怪到我小弟頭上呢。”
媽媽有些無語的在旁邊接茬兒,“人家警察說了,你小弟周圍的朋友都聽說他要搞能代替啥粉兒的東西,他就是憋着這壞心那,要不是他這小弟突然出事兒了,你等着吧,他肯定還得找我二哥鼓搗這些東西,遲早還得進去,說不定那事兒就更大了!”
那明月咬着脣拉住我媽媽的手腕,“若君,你幫幫我吧。我求求你了,我就這麼一個弟弟啊,他不能有事啊,哪怕他別死,就坐一輩子牢我也樂意啊,至少有個人兒在那啊!若君!”
媽媽鬧心的要命,“我哪有啥招啊,人家那個死者家屬不說的很清楚嗎,要錢,人死了,人家就兩個方案,一個是給錢,一個是讓你弟弟償命!”
“那要是給死者的家屬錢,地主小舅就能出來了?”
我媽搖頭,“出來什麼啊,給完錢人家家屬就諒解了,判幾年不知道,肯定是不用死了,這年頭都實興花錢買命了,你說有沒有意思!”
“那,他們要多少錢啊。”
我媽伸出三根手指頭,“這個數。”
“三萬啊。”
“三十萬!!“
媽媽瞪眼,“他們家是想錢想瘋了!一個大社會毒瘤死了還要這麼多錢,他的命值麼他!”
我嚥了嚥唾沫,這錢真是太多了,多到我不敢去想,而且,還是爲了給地主小舅減刑用的,我也不想使什麼勁兒。
那明月哭的不行,“我去借,我砸鍋賣鐵的也得去借啊,我弟弟不能被槍斃啊嗎,真的不能啊”
媽媽看她這樣可能也是有些心疼,嘴巴微微的張了張,“我表叔不是說能拿出五萬借我嗎,我自己還有三萬,只是,我這三萬是聽媽說完打算準備讓葆四去我那上高中用的,既然你着急,就先給你用,葆四要是念書,我在想辦法。”
那明月搖頭,哭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不行啊。葆四讀書的錢不能動,媽會怪我的,你表叔的錢也不能借,他提的那個要求我不答應,在想想別的辦法,別的辦法”
我疑惑的看向二舅媽,“我媽她表叔提什麼要求了,是說規定必須什麼時間還嗎?”
那明月虛弱的還在那裡搖頭,“不是,他說要你和小六去跟他道歉,從樓下磕頭一直磕到他家門口他才借。”
沒用我應聲,小六就怒了,“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媽媽擺手,還在爲她的表叔找辯白,“我表叔那也是氣話的,他不會那麼做的。”
我看着二舅媽這樣說實話心裡也不好受,雖然我覺的就小地主那種人是死有餘辜,我跟他也沒個啥情分,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見二舅媽這樣我心裡不落忍。
“二舅媽,那個三十萬,不能講講麼。”
那明月擦了擦淚。“應該能,只是我看到他們家屬時他們情緒都挺激動的,恨不得打我和你媽,我也沒說太多。”
我錘了錘自己的頭,“二舅媽,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就去跟他們家屬講,反正人都沒了,他們就是讓地主小舅一命償一命也沒什麼意義,畢竟地主小舅也都進去接受教育了,咱就各退一步,也別什麼三十萬五十萬了,就十萬,不然,借那麼多錢,你跟我二舅要怎麼還啊。“
媽媽點頭,“對,我也是這意思,肯定能講的,不可能就一口價,人都死了,他們家還清楚那是個什麼人。你說要是正兒八經的人忽然沒了家裡人可能多捨不得,本來就是個社會混子麼,還要這些錢幹什麼,窮瘋了啊!就給他們家十萬,愛要不要,不要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明月有些害怕,“那要是他們不同意呢。就讓我弟弟死咋整啊,我不能”
媽媽着急,:“他們就是掐到你怕了,所以才獅子大開口的,你要是也破罐子破摔看他們怕不怕!大不了魚死網破,反正你弟弟”
“嗚嗚”
那明月真是一點都聽不得這個,一聽就要崩潰,我媽沒招了,四處的看了看只能嘆氣,“這樣吧,等我二哥回來,咱在做打算,二嫂啊,說實在的,按你和我二哥現在的情況,真出去借三十萬那以後日子要怎麼過啊。小六將來不得唸書啊,哪哪不用錢啊!”
結論一出,大家誰都沒在多說,真的都挺累的,心累。
我撐着一絲精神力還是不想睡覺,想把我二舅等回來,結果那天的後半夜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起來喝口水的功夫,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一大覺睡了能有五天,腦子裡一直畫面飛閃,一會兒見我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兒哼着歌進院門看見正在洗衣服的姥姥朝我開口,“四寶,沒去捅人雞窩吧。”
一會兒又看見自己坐在桌前聽着太姥一本正經的給我講故事,“這個特務小木頭啊”
再一閃,我又看見自己站在院子裡臨時搭建的一個小舞臺上,臺下坐着姥姥姥爺,太姥還有二舅,二舅媽,陳李瞎子他們
我乍着胳膊跟着他們做自我介紹,看着他們一個個喜氣洋洋的朝我鼓掌,但只是一轉臉的功夫。那凳子上坐滿的人就空蕩了。
畫面的最後,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四周靜悄悄的,我大聲的喊着,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可是沒人應我,我推開屋門進屋,卻只看見二舅跟着二舅媽還有小六在桌子上吃飯,一派死沉,我張嘴問着他們,“怎麼就你們在吃飯,姥姥他們吃了嗎。”
他們還是沒搭理我,我好像想到了什麼,又擡腳往姥姥那屋跑,屋裡啥都沒有,又往院子外去跑,直到跑出大門,遠遠的,看着姥姥他們幾個人背對着往前走着
我喊着想要追過去,可是他們走的很快,也沒有等我,我想大力的追。可感覺腿上沒力氣,正要崩潰時,只感覺雙眼一睜,霎時大亮。
“四寶?”
是二舅,他拿着毛巾正給我擦着臉上的淚,“做夢了吧,一直哭,睡五天了,我真怕你出事啊。”
我撐着胳膊要坐起來,“你沒事了是嗎。”
二舅輕輕的笑,“沒事了,我也不會有事的。”
擡眼看向院子,陽光有些刺眼,“五天了那姥姥姥爺的頭七都過去了?”
二舅點頭,“完事了,都挺好的,你別擔心了,我昨晚還夢到你姥姥了,她囑咐我讓你好好的生活學習,別太惦記他們,不然他們會不安的。”
我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那我媽呢,二舅媽小六呢。”
“你媽回市裡了,她還要工作呢,小六去上學了。”
二舅幫着把我扶起來,看着我有些心疼的張口,“一會兒我給你把頭髮染了,不然村裡人看見了,又好說三道四的了。“
這不重要,我搖頭看着二舅着急的說着,“那地主小舅的事兒弄明白了嗎,人怎麼樣了。”
“你二舅媽還在辦這件事呢,十萬,最後談說要十萬就行了,只要咱拿出這個錢,你地主小舅的命就算是保住了,不過這事兒你不用跟着擔心,這兩天你二舅媽已經出去準備擡錢了。”
又是擡錢,可要是擡十萬回來那利息得多高啊!
我有些焦慮的看向二舅,“那大舅媽這幾天沒來鬧吧。”
二舅的臉瘦了一整圈,笑起來的時候就有些顯老,“沒,你二舅媽說你做的事兒給你大舅媽都嚇着了,哪裡還敢來,不過你以後可不能這麼幹了,這要是她沒躲過去呢,再說,親戚理道的,不好。”
“我管那個,我跟她又沒情分,不怕翻臉。”
我嘟噥着要下地穿鞋,自己都沒想到一下子睡了那麼多天,身體倒是舒服不少,只不過這些事兒還是感覺很亂。
二舅對我的態度沒在多言,只是小聲的跟我念叨着,“你媽說回去就準備去張羅你去市裡念高中的事兒了,我想,你中考完就過去吧,在那過完暑假,也算是哪哪都能熟悉了,然後,就在那唸書吧,既然,是你姥”
我悶悶的打斷二舅的話,“我等姥爺姥姥過完百天再去,我是重孝。過完百天的吧,正好到時候就開學了,等都完事兒再去。”
二舅一聲接着一聲的嘆氣,“四寶,我其實不想讓你去,家裡人本來就少了,你再走,我這心裡不落忍,而且,你這從小”
“二舅。”
我默默的看向他,“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也不能給你添麻煩啊,你放心,等我有出息了,我第一個孝敬你。”
二舅滿眼通紅的看着我,嘴脣哆嗦着張了兩下,遂身體一背,無聲的擦了一下眼淚,不再看我。
我不知道要安慰他什麼,我心裡也難受,走到院子裡的再次恍惚,睡一覺還是好的,最起碼,時間不是那麼一分一秒的慢慢煎熬。
沒多一會兒,那明月就神色匆匆的回來了,一看見我還愣了一下,“葆四,你醒了啊。”
我嗯了一聲,就聽她講一會兒就做飯然後就奔到裡屋跟着二舅小聲的商量了起來,我站在窗邊聽了一會兒,無外乎就是什麼這兩年擡錢的利息又高了還是怎麼樣的,最後二舅小聲的在屋裡回了一嘴,“這樣吧,別去擡了,拿咱家這兩間房去銀行抵押貸款吧,這個還準成一些。”
那明月各種不甘抑鬱,“若文,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沒想到我弟弟到了還是捅了簍子”
“別說了,一家人,我也怕繼龍出事。”
我心裡合計了一陣,一咬牙,還是拉開門走了進去。看着二舅媽直接張口,“二舅媽,你把你銀行卡給我一個,我去給你借錢。”
二舅媽睜大眼,“你去哪裡借啊?”
我不想多說,直接拿過她的包,翻出一張卡給她看了看,“這個行吧,你現在用的是不?”
“是,可是,四寶,你哎!”
我轉身直接出門,走了好遠回頭看見二舅和二舅媽在後面追我,一路直接倒小賣店,看店的是我二舅媽以前在這住時的鄰居,隋大姨,都認識,也不用客套,我直接拿起電話就按下了號碼,然後秉着一口氣等着接通。
二舅和二舅媽跟上來都有些慌張的看着我,“葆四啊,不能找你媽啊。你媽挺難得了,沒啥錢的,你”
“爸,我是葆四。”
電話接通後二舅媽和二舅的臉隨即怔住了,當然,他們絕對想不到我會給我爸去電話,但是十萬塊錢,對常人來講,多的要命,可我想,我爸應該有的。
這些年,我爸雖然不露面,但在國外會給我來電話的,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途徑知道我們初中班主任的電話的,但清楚記得初二那年第一次從老師手裡接過手機聽到他的聲音還是很驚訝的,因爲我一直以爲他是把我徹底忘了的。
打那以後,一學期他怎麼也會給我來兩個電話,有一回甚至還從遙遠的大洋彼岸郵回兩支首席派克鋼筆,一支給我,一支送給我們班主任,當時給班主任高興壞了,跟我巴拉半天這筆有多好。
雖然我對他仍有些牴觸跟成見,但長大點個性也不會像小時候那麼極端了,就想着,幹嘛不搭理他啊,怎麼說他都是我爸,我也儘量讓自己不去想他在做的事,也知道自己摻合不了,結果已經這樣了不是嗎。
我覺得他能給我來個電話,甭管是關心我學習,還是怕我跟他太過形同陌路,但最起碼我也算是因爲他在班主任那裡得到了一點特殊照顧,甚至讓老師在辦公室一談到我時就會眼裡冒光不停的讚許我這個身在美國還有身有份的爹。
“嗯,那謝謝爸了,家裡度過這個難關了就會還你的。”
“葆四,你跟爸爸客氣什麼,是爸爸這些年沒照顧到你,我就要回去了,你有什麼需要,就跟我提,我知道你媽媽不會太想你跟我接觸的,但我永遠都是你的父親,知道嗎,幫我問候你的姥姥。”
“嗯好。那先掛了。”
我知道爸爸不能知道姥姥的事兒,誰能跟他說啊,二舅這些年陸陸續續也算是瞭解了媽媽的一些事,清楚媽媽都離婚了,離婚就是兩家人,再加上爸爸以前就跟我家人不熟,還有媽媽那性格,誰會特意去告訴他姥姥已經走了,告訴他也沒用啊,難不成還讓他特意回來參加下葬禮?
放下話筒,我直接看向二舅媽,“卡號我告訴我爸了,他說最遲兩個小時,這錢就能到賬,你到時候去查一下。”
二舅媽看着我整個都驚滯住了,“你爸知道你姥的事兒了?”
我搖頭,“不知道,我沒說,先辦正事要緊,以後等他回來了我再說也趕趟,你先把卡拿去等等查下錢吧,跟我爸借總比去貸款還利息的強。而且,我爸說他不急着用,什麼時候有,什麼時候再還。”
二舅媽沒有接我的卡,嘴一咧就要給我跪下,“葆四啊,你的大恩大德舅媽這輩子記在心裡啊,你”
“明月!”二舅拉着她,“你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我沒多說話,只是用力的把卡塞進二舅的手裡,“不管我去了哪裡,咱們都是一家人,這裡,是我的根,家人對我的好,我永遠都記着,只要是我能做的,我就會無怨無悔的去做的。”
那明月一個箭步上前抱住我,臉枕在我的肩頭不停地哭,“葆四,家裡幸虧有你啊。幸虧有你啊,你是咱家的福星啊,你是福星啊。”
二舅看着我也是滿臉感觸,隔着那明月也抱住我,:“四寶,四寶啊。”
我看着二舅,潤了眼,但卻沒有說話,其實我做的這些,都是爲了二舅,我真的很怕他過不好,因爲這世上叫我四寶的人,就剩他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