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麼正確的決策,執行起來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儘管趙戎在第一時間下達了分散突圍的命令,但在強悍的北蠻國騎兵的絞殺下,最後突出重圍的也不過二十幾個人。
趙戎帶着這二十幾個兄弟,四處流亡了一段時間,最後走投無路,才上了雞頭山落草當了土匪。
雞頭山所在的義州,是個盛產土匪的地方。首先,義州多山。山高林茂,不當土匪真對不住這塊風水寶地。再說,土匪這職業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門檻低到可以忽略不計,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只有你說一句“我願意”,這事就成了。還有就是啓動資金低,只要有半袋野菜雜麪餅就足可以開工了。當年,張三就是被沒耳虎用一個雜麪餅給收上山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義州匪事興盛,關鍵在於這兒的營匪環境好。在義州拉竿子帶隊伍,沒人官府的人罩着,也不是說不行,不過象西遊記裡面的白骨精一樣被打得連毛都不剩一根的機率會大大增加。官府裡的人平日有錢拿,等狠狠撈上他幾年,然後再找個不長眼的山寨一剿,這樣以來資歷有了,政績也有了,想不提拔都難。所以,只要是按時孝敬,官府對土匪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義州也就成了有志於土匪事業的人創業的天堂!
在這洶涌的創業大潮中,有一朵小小的浪花,那就是沒耳虎。想當初,沒耳虎的隊伍纔開張,攏共纔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那時,恰虎哥少年,風華正茂,土匪義氣,揮斥方遒,還給自己取了一個很威武的綽號喚作“下山虎”。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下山虎第一次下山就讓鏢局裡的鏢師用彈弓射掉了兩支耳朵,瞬間就從威風凜凜的下山虎變成了灰頭土臉的沒耳虎。雖然他因此成爲業界的笑話,但事情總有兩面性,至少讓人記住了義州有他這麼一號人物。
下山虎也好,沒耳虎也罷,老虎總是要吃肉的,要是老躲在山上吃野果、飲山泉的那就是猴子了。這時,沒耳虎才發現原來在義州,土匪這個行當也不好乾。義州攏共然這麼大,從業人員太多,同行競爭太激烈,僧多粥少,想吃飽飯真實不容易。
在二當家上山之前的那段日子裡,沒耳虎的日子過得艱難,但內容還是比較豐富的,簡言之就是捱揍的時候比搶劫的時候多,捱餓的時候比捱揍的時候更多。這樣的日子張三作爲親歷者感觸很深,但他卻無怨無悔,這麼多年下來,對山寨始終做到了不離不棄。因爲他很清楚,就憑他的本事,能收他的山寨比起沒耳虎來不可能好多少,只會是更糟。
相對於二當家,張三算得上是山寨的老人了,二當家上山的時候他就在現場。當時的情景有些尷尬,那天巡山的嘍囉回來稟報,說山下來了肥羊,於是沒耳虎帶着兄弟綠着眼睛就下了山。這次老天真的開眼了!沒耳虎激動得都要哭了,整整一車的穀子,只要一個老頭推着,還沒有保鏢,這樣再不搶的話,那可就真是沒有天理了!
這種情況下,沒耳虎一般是衝在最前面的。他上前一把就把老頭推了個四腳朝天,接下來就是推車子的,自己堂堂一個大當家,推車子這種粗活自然是不會做的。不過,他等了半天,也沒見人過來推車,心裡惱火地很,一扭頭就看見了正在發呆的張三,於是張口大罵:“張三,你個倒黴催的貨。你娃睡着了嗎,還不他娘地過來給老子推車。”
張三還真不是個懶惰的人,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應該上前去推車罷了,直到聽見沒耳虎喊他,才急忙小跑着過來。當張三走到沒耳虎身邊時,沒耳虎照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腳,這纔算解恨。
張三推着車子在前面,沒耳虎哼着小曲跟在後面,眯着眼睛享受搶劫的感覺。
“沒耳虎,你個天殺的,連餵豬的陳年穀子都劫,你還是不是人?”老漢一眼就認出了沒耳虎,義州雖然多匪,但沒有耳朵的土匪卻只次一家,別無分號。接着老漢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罵了起來。
沒耳虎覺得這個老漢確實有點過了,其實一些事情懂得就好,何必說得這麼直白。惱羞成怒的沒耳虎決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開眼的老貨。那老漢見沒耳虎拎着把崩了口的破刀,氣勢洶洶地衝他殺過來,急忙跳起身來,一溜煙跑了。他倒不擔心沒耳虎會殺了他,退一萬步說,就算沒耳虎真的有殺人的膽,他手裡那把破刀也砍不死人。老漢擔心的只是會是被砍傷,已經摺了一小推車穀子了,要是再搭進醫藥費去,那可就折大發了,所以腳下步子邁得很快,沒耳虎跟在後面追了二里多地,竟然沒有追上。
不嫌鬼瘦的閻王當然不會只要沒耳虎一個,在沒耳虎他們返回山寨的路上,就被野雞凹的過山蛇給堵了。
“過山蛇兄弟,好久不見,想死你了。”沒耳虎用十分誇張地熱情大笑着和過山蛇打起招呼。這當然不是因爲沒耳虎和過山蛇交情好,或者是沒耳虎表演慾望太強,而是因爲他知道自己確實打不過過山蛇,該低頭時就低頭,這也沒什麼丟人的。
“我說怎麼今兒早上一睜眼就聽見喜鵲叫,合着是該遇上沒耳虎兄弟啊!”過山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沒耳虎,“怎麼着,看這樣兄弟這是發大財了吧?”
“哪裡,哪裡。”沒耳虎笑着擺了擺手,“這點東西怎麼入得了兄弟你的法眼呢。不過,見了面分一半,這個規矩不能壞,來,張三,把車上的穀子卸下一半給我過山蛇兄弟。”
“呸,”看着沒耳虎的慫樣,過山蛇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心裡便不耐煩起來,便一口濃痰噴了過來,“卸你孃的腿啊,把車子留下,你們幾塊貨,立即給老子滾蛋。”張三跟着沒耳虎和過山蛇他們打過幾次,每次都被打得滿地找牙,所以,他特別聽話,立即扔下車子,跑到沒耳虎的身後躲了起來。沒耳虎沒有心思去和張三計較,他眼睜睜地看着過山蛇他們推着車子漸行漸遠。
直到過山蛇轉過山坡看不見了,沒耳虎纔回過神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罵了起來,“過山蛇,你個天殺的,連餵豬的陳年穀子都劫,你還是不是人?”
沒想到,過山蛇並沒有走多遠,再加上順風,沒耳虎的叫罵聽得真真的。過山蛇覺得沒耳虎確實有點過了,其實一些事情懂得就好,何必說得這麼直白。惱羞成怒的過山蛇決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開眼的傢伙。
沒耳虎當然要比剛纔那個老漢硬氣得多,見過山蛇拿着塊石頭,氣勢洶洶地衝他殺過來,急忙跳起身來,邊跑邊扭頭指着過山蛇大叫道,“孫子,你給我等着。”你給我等着,這句義州匪界的常用語,聽上去霸氣,但效果卻蒼白無力,絕大多數情況下,只不過是爲跑路找個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
沒耳虎剛纔追老漢時,已經活動開了,比起沒有做過拉伸,更沒有經過熱身的過山蛇自然要快很多,所以在後面窮追的過山蛇也只能看着沒耳虎他們越跑越遠了。
一路上沒耳虎沒敢停,快到山寨大門時,卻發現張三他們神色怪異地站在路邊。“孃的,看看你們一個個那個鳥樣子,慌什麼?”沒耳虎停下來,上下不接下氣地罵道:“過山蛇那孫子有那麼可怕嗎,跑跑跑,就他孃的知道跑,以後出去別說是跟我虎爺混的,老子的臉讓你們丟淨了!還他孃的楞着做什麼,等着給老子送殯啊,都給老子回去,慢慢跟你們算帳。”
“虎爺,”張三怯怯地說:“有人!”
“什麼人?”沒耳虎一楞,放眼望去,只見十幾個人正聚在山寨大門前,全都是彪形大漢,最恐怖的是他們竟然都騎着馬,雖說現在隔得遠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神情,但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幫傢伙絕對不是什麼善類。沒耳虎真是慌了,沒想到今天自己下了趟山,便宜沒佔着不說,現在看來,這是要端老子老窩的節奏啊。
沒耳虎正在忐忑着,那夥人終於發現了他們。只見那夥人中衝出一騎,看情形是個領頭的,直衝他們而來。跑是跑不了了,沒耳虎自信就算沒有剛纔那段狼奔豕突地窮竄,自己這兩條腿也無論如何是跑不過四條腿的。於是他一橫心,想大不了老子就投降他們!
馬速很快,轉眼之間那人便來到了沒耳虎的面前。只見他一勒馬繮,停了下來,卻不下馬,只在馬上一拱手,朗聲問道:“請問哪位是沒耳虎大當家的?”
沒耳虎聽那人語氣還算平和,壯了壯膽子,往前一步,也拱手還了一禮,道:“在下便是沒耳虎,不知這位英雄有何見教。”
聽到沒耳虎的話,馬上那人立即翻身下馬,深施一禮,道:“表哥,可還認得小弟?”
沒耳虎心裡一楞,仔細打量着對面的人,過了半天,才遲疑地問道:“莫不是我那趙戎表弟?”
“正是小弟。”趙戎見沒耳虎認出自己,當時激動地熱淚盈眶,上前緊緊抱住沒耳虎。現在這對難兄難弟,心裡都藏着一肚子酸楚和委屈,如今總算是見着親人了,二人禁不住抱頭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