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上百年的風風雨雨,劉家寨依然保留着軍寨的格局,堅固的寨牆依山而立,高大的寨門莊嚴巍峨。寨門前是一大片平整的開闊地,站在山坡上,寨前的情形一覽無餘。
戰鬥剛剛開始,鎮海山的土匪們做了充分的準備,雲梯已經掛到了寨牆的牆頭,三輛笨重的衝撞車也開始緩緩地向寨門逼近,最誇張的是,他們竟然還臨時安裝了兩架投石機。投石機完全是就在取材,林子裡多的是大樹,砍倒之後,粗略地削去了旁枝,兩豎一橫搭起架子,中間用韌性好的樹幹充當投石臂,總體的造型簡陋,但威力卻一點都不小。十幾個個嘍兵喊着號子,猛得將長長的投石臂拉下來,巨大的石塊凌空飛出動,從寨牆上方穿過去,由天而降,不少房屋被砸蹋。土匪們還將木屑用油氈包裹起來,點燃後拋進寨子,又有幾處房子被點燃了,滾滾濃煙直衝雲霄。
寬敞的寨牆上站了上百個劉家寨的青壯,戰士的熱血傳承到他們這一代,還沒有完全的冷卻,飛濺的鮮血和衝殺的嘶吼,喚醒了一直在他們心底沉睡的野性。他們有些生疏地扛起祖上留下來的滾木擂石,拼命地向攀着雲梯往上衝的山匪身上砸去。
“那個就是催命判官陸放。”戴敬舉着手裡的馬鞭指給張衝看。這個名字張衝不陌生,決定進駐劉家寨後,他聽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名字。陸放是鎮海山衆匪裡最剽悍的頭領,武力值高,心狠手辣,手底下有一百多號能打慣戰的嘍兵,是這一帶影響最大的匪首。
一身亮銀盔甲的陸放端坐在高頭大馬上,鶴立雞羣般的突兀在衆匪之中。這次進攻劉家寨就是他挑的頭,前方打的並不順利,按他的預想,只要把隊伍拉過來,劉家寨的人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加倍的把孝敬貢獻出來,沒想到這幫子刁民,竟敢跟自己動手,這讓他有些焦躁,“弟兄們加把勁,衝進寨子,不封刀,所有的金銀財寶,大姑娘小媳婦,都是你們的。”
已經萌生退意的土匪們,得了個號令,立即就象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踩着自己兄弟的鮮血,嗷嗷叫着又衝了上去。
劉家寨的青壯們雖然勇猛,但絕大多數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與整天刀頭舔血的慣匪交起手來,明顯處於劣勢,雖然有地形上的優勢,但只要時間一長,山寨失守也就成爲定局。
戰鬥很快進入了白熱化狀態,戴敬幾個驍騎衛退役士兵,比眼前的場面慘烈上百倍的戰鬥都參加過多次,心情自然輕鬆的很,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鏢局裡的那些人,雖然沒少和土匪打交道,但始終秉乘着要文鬥不要武鬥的信條,面子解決不了的,就交過路費,總之能不動手就不動手,許多資深鏢師走了十幾年的鏢一次都沒有拔過刀,這很正常。
雜役兵身上的官衣就是護身符,土匪們一般不會招惹他們,他們每天的工作也不過是狐假虎威地站在官員們身邊充個門面,或者巡巡街,順便搶搶佔道經營的小販們的秤,再踢翻他們的攤子。至於那些民壯,不過是官家拉來的免費勞力,最大的技能就是餵馬、劈柴,種植糧食和蔬菜。
張家培養的那些護院,殺個狗熊老虎啥的沒有問題,但真正你死我活地面對活生生的人,握刀的手也忍不住瑟瑟發抖。
“凡是衝下去的,不管殺沒殺敵,一人三兩銀子。殺一個土匪,賞銀十兩;殺一個頭領,三十兩;誰第一個衝上去,五十兩。如果誰把陸放乾死,一百兩。打完算錢,現銀結算。”張衝一句廢話都懶得說,直接開價。
思想工作關鍵是要觸及靈魂深處,馬上就要過年了,一家老小都眼巴巴地等着呢。米麪酒肉必不可少吧,新衣裳最好也添一件,這些可都得銀子啊。雜役們每個月的月餉不到一吊錢,還經常拖欠,民壯就更慘了,年底能給袋子白麪就不錯了。鏢師屬於高收入職業,但主要靠業績,十兩銀子的活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攬上那麼一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大家的眼也就紅了,再看山下的那幫土匪,這哪裡是一羣窮兇極惡的殺神,分明是一錠錠白花花的銀子嘛。
“這不公平,他們有馬,我們兩條腿肯定跑不過他們。”一個五大三粗的黑壯漢指着騎在馬背上的護院們不服氣地嚷道。
“有點意思。”張衝心中暗笑,見那黑壯漢一身民夫打扮,腰中卻掛着一柄制式的腰刀,便知他是民壯,不覺有些意外,笑道:“好漢子,這樣,步兵另算,誰先衝上去也是五十兩,你要是能跑在騎兵前面,一百兩。”
“好來。”黑壯漢答應了一聲,抽出腰刀,撥腿便往山下衝去。戴敬阻攔不及,只能苦笑一聲,舉起手裡的馬槊,高喊道:“弟兄們,跟我衝。”
狗子將“盛唐商行”的大旗一招,緊跟在戴敬的身後也衝了出去。“銀子!銀子!銀子!”不知道誰帶頭喊了一句,所有的人都跟着喊了起來,一齊向山下的涌去。衝鋒的所有豪邁雄壯頓時被一陣銅臭薰得無影無蹤,血與火的廝殺也瞬間演變成了一場鬧劇。
張衝還沒來得及往前衝,胳膊就被尚誠和小六兒一左一右死死地拽住了。君子不臨險地,對此尚誠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別拉我,快截住大河。”自從清溪之戰之後,大河一直都是鬱鬱寡歡,那一仗打得太窩囊,心裡憋出來的內傷到現在都沒有好,如今有了衝殺的機會,大河哪還能站得住,單手擎刀便殺了出去。
光頭強應了一聲,扛着方天畫戟就跟了上去,但很顯然衝進戰團後,他就忘記了自己過來是做什麼的了,風車般的舞動戟杆,砍削劈刺,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張衝看傻了眼,這貨要是腦袋上沾上毛,那簡直就是呂布了,當然模樣的確是稍微喀磣了點。
戰場有風險,耍帥當謹慎,如果沒有趙子龍的身手,最好不要學他白盔白甲白旗靠,跨下白龍馬,掌中亮銀槍,如此打扮的陸放杵在破衣爛衫的土匪羣裡,理所當然的成了活靶子。戴敬擡手一箭,正中陸放的哽嗓咽喉,他連叫都來得及叫一聲,便直直地摔下馬去。
見此情景,黑壯漢的心在流血。儘管他是第一個衝出來的,但科學是不講人情的,人就是跑不過馬的,衝到半山腰時,戴敬帶着騎兵就超了上來。眼見到手的一百兩銀子飛了,他心如刀絞,只能寄希望於陸放了,誰想剛到陣前,就看見陸放橫死馬下,他絕望的狂吼了一聲,擡手一刀將面前土匪的腦袋砍飛了。
張衝總算擺脫了尚誠和小六的糾纏,飛身一個魚躍將小金撲倒在地上。“你他孃的要做什麼?”
小金掙扎道:“放開我,待我上前殺個痛快。”
“殺尼妹啊。”張衝從地上爬起來,沒好氣地道:“就你那小身板,你能殺得了誰?”
織機研究進入了瓶頸期,小金整個人都魔怔了,張衝思來想去,織機固然重要,但就小金現在的這種瘋癲狀態,只怕織機還沒造出來,人就得耗盡精力而亡。張衝拉着小金來劉家寨的主要目的,是想讓他放鬆一下。一開始,小金死活不跟着來,張衝只好釜底抽薪,把杏花帶了出來,小金無奈,只好勉強答應。
摔了這一跤,小金總算是清醒過來,有些憂怨地看着騎在馬上耀武揚威的杏花一箭射過去。“術業有專攻,三弟又何必妄自菲薄。”張衝輕輕地拍了拍小金的肩膀。
本來已經有十幾個土匪攻到了寨牆之上,眼看破寨在望,誰想背後突然殺出一支奇兵,土匪立即亂了陣腳,陸放一死,隊伍便瞬間崩潰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張衝的人漫山遍野地追殺四散奔逃的殘匪。
在一片歡呼聲中,張衝進了劉家寨。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向道路兩側興高采烈的村民頻頻招手,儘管答理他的人不多,但張衝的心裡已經非常知足了。
劉家寨是有傳承的。寨子裡的人,不管姓什麼,都認爲這個寨子的主人就應該姓劉,住在山莊裡。張衝買下了莊子,從此山莊就姓張了,這讓大家有種亡國滅種的刺痛感。張衝第一次來劉家寨時,就感覺到了村民的這種懷疑,幾乎所有的人都用冷眼看他。
張衝一直都不太敢想,自己正式進駐山莊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沒想到,這幫土匪好死不死的挑了這個日子攻寨,這可實實地是幫了張衝一個大忙。張衝帶着大隊人馬及時出現,解了寨子圍,救了整個村子的人,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心裡不由得對他也就有了幾分的好感。
張沖走得不慢,進山莊大門時,揹着弓箭,扛着刀槍臨時登上院牆,鑽進角樓裡準備的禦敵的莊客還沒有完全撤下來,莊子裡顯得亂轟轟的。到了後院,張衝真嚇了一跳,後院的丫頭婆子手裡的剪刀錐子都還沒放下,看樣子,大家已經做好了血戰到底的準備。原來劉家的人都是如此烈性啊,張衝不禁感嘆道。
張衝終於明白,劉大人爲什麼會把傳了百年祖產變賣掉,來謀求他原來的那個御史的位置。他曾經告訴過自己,他需要那個職位,因爲只有在那個職位上,他纔有機會給皇帝上書,請求皇帝對北蠻用兵,收復失地,鞏固邊防。張衝不只一次委婉地提醒他,當今聖上可是一向主和的,劉大人也清楚,但他卻不太在意,他的想法很簡單,萬歲的事不是他應該管的,他要管的就是上書勸諫。張衝嘆了口氣,無論何朝何代,只要有這些充滿熱血的人在,國就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