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樂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在他與姜聞站在門口聊天的時候,那些從各個製片廠趕來的製片主任們,無論男女老少,都沒有進去辦公大樓,而是聚集在門口,聊天寒暄,似乎都是在等什麼人。
“他們等誰呢?等相好的?”寧皓眼珠子滴溜轉着,也看出來了其中有門道。
“不是,他們在等自己的‘爹’。”姜聞沉着臉癟了癟嘴,眼神裡露出隱約鄙夷的神態來。
這時候就聽一個喊道:“嚴總來了。”一羣正在聊天製片主任們停住了,李小樂循着他們的目光,隱隱約約望見大樓左側邊的路上幾個穿着中山裝的人走過來。
雖然在天氣有些陰沉,但是雲層背後的太陽還是透着光亮。對面的那行人也能漸漸看清了,那幾個人穿着中山裝的人,並沒有佩戴任何號牌來表明身份,這也就意味着在北影廠甚至整個中影集團,從上到下每個人都認識他們。
“嚴總來了~”“嚴總好~”一大羣人都圍了上去紛紛問好,裡面那個略微有些胖,慈眉善目的老人連忙對所有人鞠着手,顫顫巍巍地道:“不必如此,大家不必如此~~一起走,一起走。”
“嚴總,你今年有六十六了吧~?身體還是這麼健碩啊,這我就放心了。”有個人笑呵呵地拍着他的馬屁。
“小趙啊,你這是嫌我老了吧?”那位嚴總笑呵呵擺了擺手:“不行了,老了啊~等今年把集團安定下來,我就要退下來,不再操這份心了。”
“您這話說的~”那位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眼袋極爲厚重製片主任大笑道:“就您老的身體,再給集團掌二十年的舵都綽綽有餘。”
“真還幹二十年,有些人就會恨死我們了。”說這話的是攙着嚴介左臂,壯實陰沉的嚴復生。
“不會吧。”那位五十多歲的“小趙”笑着望着衆人,大家都在笑呵呵的同時,卻發現韓三品幾個人遠遠的從另外一邊走過來,馬上都低下了頭,不做聲了。
李小樂在旁邊看了半天了,已經明白了,哪位嚴總就是中影集團的副董事長嚴介,也是原北影廠的副廠長,旁邊的嚴復生是他的獨子,這兩人就是謝洋之下中影最重量級的人物。
嚴介看到韓三品遠遠地過來,於是擺了擺手,讓衆人一起跟着自己,先上了樓梯,一時間所有那些製片主任都不說話了,靜悄悄地跟在嚴介這羣人的身後。只見會議廳正中上方的那塊名牌,上面印得不是“會議室”,而是“加強精神文明建設”幾個蒼勁渾圓的楷書大字。匾額的左側下方還刻着“鄧曉平”三個小字。
會議廳的幾個員工紛紛替嚴介一行人拿外套遞茶,動作不僅快捷,而且十分的輕敏,似乎都怕弄出了聲響。
“走吧,我們也進去吧。”韓三品走過來,跟李小樂與姜聞微笑地打了聲招呼,也跟着進去了,他身邊跟着哪個神情肅穆的中年男人是辦事處主任韓曉理,也就是人們口中說的那位“小韓總”。
他們一行人也進入會議廳,在嚴介對面的桌子坐下,李小樂發現主持會議的竟然不是韓三品,而是嚴介。
兩邊人都只是點了點頭算是問好,就見嚴介顫顫巍巍拿出自己破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輕輕對裡面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把手機的連上外放的音箱,就聽到裡面傳來了兩聲濃厚的咳嗽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個音箱上,神色緊張。
嚴介聽到聲音也安心了,立刻做了一個大家都安靜的手勢道:“可以開會了吧。”
旁邊那些緊張的員工,趕緊把準備好的文件放在那些製片主任的面前的桌上。
嚴介乾咳一聲,低垂地老眼道:“還是老規矩,各個製片廠把各自的項目報上來,哪些該批,哪些不該批,今天會議都會有個決定,有個說法,這個季度有哪幾宗大項目,大家都要一起商量一下。”
“依照謝老的英明的領帶,前兩年最艱難的日子總算過去了。”嚴介不僅不慢地開始給會議定基調:
“今年集團批了3400的專項資金,比上影西影他們加起來都要多,我們中影拍的片質量也有所以提高,齊導演的電影也入選了金雞獎的提名,我們集團上面那些大領導都在緊衣縮食,給我們擠出了這麼多資金,大家累點,辛苦些,撐過來了,這要感謝上層領導給我們提供大好環境。”
明知道嚴介說的是拍馬戲的話,認可不認可,大家都還是要一臉肅穆,中影的真實情況上,每年製作10多部“盈利性”影片,可投資負載率卻高達百分之76,所有下屬單位虧損的比例也有百分71,光是這兩年,集團的虧損總額就達到了4500萬元。
簡單地說就是投資越多,負債越多。
不過中影集團上面有電影局,有廣電總局,他們只是下屬機構,有上面這兩大機構資金撥款,這纔是他們能生存下來的原因。
“好了,大家這段時間都辛苦了,集團在改制也是爲難大家了,有什麼項目大家現在可以提,還有2000萬的預算,希望大家好好珍惜。”嚴介望向了“小趙”那一幫人幾個頭白花白的老製片主任:“你們說說,然後讓謝老聽聽,看行不行。”
“這是我商量好的項目,覺得這個幾個項目可以投。”不等其他人說話,嚴復生就遞上了一份文件,朗聲道:
“有劉導鄉村題材的《舊井》,寧導工人題材的《鋼廠》,還有兩部主旋律電影《建國之初》《雲河谷》,分別是陳導,和馬導的,這些我們都與韓廠長商量過了,加起來是1800萬的項目。”
嚴復生這話一說,韓三品身後的幾個人,包括姜聞臉色都變了,竟然只給他們第二製片廠留了區區200萬……
“是這樣嗎?三品?”嚴介慈眉善目地望着韓三品。
“嚴總,是這樣的,不過我覺得這事情還可以再商榷一下的餘地,我覺得這4部電影有些可以拍,有些不應該拍。”韓三品溫和地笑道。
“什麼?”嚴復生立刻從桌子上彈了起來,瞪圓眼睛滿臉煞氣地道:“我跟你談的時候,你不是沒反對嗎,韓廠長?”
“坐下!”嚴介一直眯着的眼睛突然睜開,如猛獸般精光四射:“嚴廠長,你要讓別人說話。”
嚴復生一愣,立刻咬着牙低下了頭。
“是這樣的,嚴廠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當初沒反對,是因爲我沒掌握具體的情況。”韓三品溫和地笑着解釋道:
“《舊井》,《建國之初》投資200萬和400萬是可以的,《鋼廠》《雲河谷》都申請了600萬投資,我覺得稍微有些多了。”
“我們第一製片的項目,你們第二製片廠知道什麼!?”聽到這裡,嚴復生忍不住瞪大眼睛道。
“你這是什麼話嚴廠長!?”一直沒出聲的韓曉理冷哼了聲:“第二製片是集團的第二製片,不是‘我們’的第二製片,第一製片也是集團的廠,不是‘你們的廠’,如果什麼都你們說了算,我們今天還開什麼會?”
除了李小樂之外,在場所有人目光都越發緊張起來,連一向置身事外的姜聞都顯得有些彷徨,望向了嚴復生,又望了望韓曉理。
嚴復生哪裡想到今天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一向對他們父子言聽計從的韓三品竟然會突然硬氣起來,開始他也被韓曉理的話說得一愣,但是很快反應過來,更加憤怒道:
“你們一箇中影總經理,一箇中影辦事處主任,你們‘第二製片’有錯嗎?第一製片廠當然不是我嚴復生的私人財產,但是項目是我主持的,你們不想幹或者幹不了可以說,但以不批項目要挾集團,耽誤了組織的發展,你們知道什麼後果!”
“大不了,就是不幹了!”韓曉理也是個暴脾氣,竟然毫不相讓道:“前幾天,看你們提交的項目,我跟韓總就有這個想法了,集團這擔子,我們擔當不起,嚴廠長你覺得誰合適,就由誰來幹就得了!”
“你!”嚴復生被他這話激怒,擡手就想拍桌子。
“嚴介。”沒等他發作,嚴介就出聲道:“這是集團會議。”轉頭望向韓曉理,慈眉善目地道:“韓主任,有什麼就說,我們好好商量。”
“好~那我就好好說一說,你們第一製片,前三個季度一共拍了三部片子,一部歷史題材,一部革命題材,還有一部都市題材,一開始都都說是200萬的小投資,可以拍到一半卻說投資不夠,我跟韓總也批了這錢,三部片加起來用來1200萬,但是你們的票房呢?票房最後只有50萬?現在你們還要1800萬的投資,你們讓我們怎麼批?”
“上次會議你們大小兩個韓總在不在場?”嚴復生有些氣急敗壞道:“你們也批了,電影票房不好,是我們責任嗎?中國電影票房十年都不景氣了,難道你也要怪道我嚴復生的頭上來?你爲什麼不說說你們第一製片,你們一個‘尋槍’給了姜聞多少錢?你韓三品還想出名上去也演了一把,結果找了個好控制新人導演路川,600萬的投資,一個那麼小的電影還那麼大的投資嗎?多的錢去哪裡了,路川拍完這個片子就被你們擠走了,發生了什麼你們心裡自己清楚!”
“我們有700萬票房,比你們幾年都多,錢用在哪裡,你不會自己去查嗎?”韓曉理冷哼道。
姜聞看着兩撥人針鋒相對,卻是啞然失笑了,輕輕拍了拍李小樂的肩膀小聲問:“小李主任,你覺得這幫人有沒有意思。”
“我怎麼覺得有點意思呢。”李小樂微微笑了笑道,上輩子他就是跟這幫孫子玩不起,才一直沒混出來,可現在他怎麼感覺很想上去玩玩呢,如果有天,自己坐上嚴介的位置掌舵內地電影,那會是個什麼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