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安城中時,李嚴已在宣室等我。我有些奇怪,今天本是休假,這樣的日子他一個人來做什麼?李嚴向我施禮後說道:“陛下,臣有一件大事不敢不報。”
我斥退從人,道:“坐下說話。”
李嚴點頭坐下:“陛下,近來臣接連收到舉報,這些舉報皆指向一人,而且所言不似空處來風,臣初時不以爲意,然越到後來,便越是吃驚,到後來,竟有驚恐之感,不敢不報與陛下得知。”
我笑笑道:“不知指向何人,竟讓我的御史大人驚恐,難道是哪個皇親國戚不成。”
李嚴道:“不是,這些舉報指向丞相。”
“什麼?”我吃了一驚,若說旁人,我還信得,可是丞相,他在季漢聲名如日中天,甚至不下於我;他深受季漢兩世重用,爲當仁不讓的第一親力大臣;他一心爲國,操勞不休,他事必恭親,清正謙潔,他是季漢真正的支拄,是我成就大事的最重要的一環,怎麼會有人來舉報他?舉報人沒有長腦子不成?
我正色道:“凡事皆要證據,若因無源之風而疑忌大臣,豈不令人寒心,你便是因這些沒有來由的舉報來見朕麼?”
李嚴坐正了身子,說道:“陛下,御史臺爲天子耳目。糾舉百官,推鞠刑獄,丞相爲百官之首,職責雖重,亦爲御史臺監察範圍之內。孔明雖爲陛下之師,但陛下乃季漢之天子,安可以私情而廢公義,重丞相而輕御史,如此。則陛下設御史臺何用?”
聽李嚴指責,我只得說道:“朕方言重了,朕只是有些吃驚。絕沒有輕視御史臺的意思。但你單獨來見朕,不會只是因一些風聞之事吧。”
李嚴從懷中取出一卷細帛,交於我手,打開看時,卻是卻是一張目錄:“一、彈諸葛亮把持朝政,結交大臣事;二、彈諸葛亮和設曹椽,意圖不軌事;三、彈諸葛亮蠱惑帝君,更改祖宗成法事;四、彈諸葛亮濫用職權。私建部曲事;五、彈諸葛亮縱容親屬,欺壓良善事;六、……”
李嚴站起身,搬動身後地一大堆書簡、紙張、帛冊,道:“這些皆是原件,筆跡並非一人所爲,而且其言每每事實清楚,有些竟是我也不知道的,故微臣不敢隱瞞,特來報知陛下。以‘彈諸葛亮私設曹椽’爲例,諸葛亮在丞相府下設立知聞所。又在各地設下機構,其人員秘密不與人知,而花銷頗巨,近年所費,幾乎可以裝備一支五千人的部隊;而‘彈諸葛亮把持朝政,結交大臣事’指出,諸葛亮在朝堂上一人獨大,一語所出。衆人景從,上至大將軍,下至小小郎官,皆唯唯而矣;‘彈諸葛亮縱容親屬,欺壓良善事’。則有人在漢中大肄收買土地,下面屬員報知微臣,其人竟是孔明的族弟……”
聽着李嚴的話,我先是極爲吃驚,因爲每一件都有模有樣,不由人主不動心。待得細細翻揀,卻發現這些奏章雖然表面看起來危言聳聽,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東西。
說孔明結交大臣,把持朝政,雖然孔明爲百官之首,以其能量和官位的確在朝中一言九鼎,舉足輕重,但他的忠心我卻是深知的。歷史上他一人任丞相錄尚書事,假節,更領司隸校尉、益州牧之後,依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況如今;至於說他私設曹椽,建立知聞所,其實那是我地授意,此所的作用是收集魏吳各處的消息,旁人自然不會知道其中地秘密;至於蠱惑帝君,更改祖宗成法,所指自然是更易察舉之制,那分明是我與他共同所爲;至於他私建部曲更是胡說八道,那裡面把虎步營,乃至姜維的雛虎營都算成了孔明的和兵;不過,這個孔明的族弟又是何人,怎麼會以孔明的名義在漢中併購土地?
此時我的吃驚,不僅在於此文所彈的內容,更在於是誰寫了這些東西。我對李嚴說道:“這些東西,便留在朕處。關於收並土地一案,你派人徹查,若果有此事,則一定嚴辦;若與丞相無關,也要還丞相一個清白。此事事關重大,必須保密,你知,朕知,不可傳於他人耳中,否則的話,朕容得你,國法也不能容你。”
李嚴應命。
目送李嚴離去,我首先對李嚴產生懷疑:作爲御史中丞,彈掉孔明之後,他便是丞相,攻擊孔明,這自然晉升好辦法。但是,此時的李嚴不是歷史上那個白帝城託孤的李嚴,他該有自知之明的。何況以這樣幾份東西,想要彈倒我的老師,季漢的丞相,哪有那樣容易的事?此事除了對李嚴有好處,當然從大的方面來說,對魏和吳也有着極大的益處,正如我們曾對計挑撥賈詡和司馬懿一樣,這兩個國家自然也有可能來離間孔明和我。不過不論如何,還是先察清楚再說。當下我讓人把三叔和傅彤請來。三叔兼着司隸校尉之職,此職實權極重,負責督率京城徒隸,避捕奸邪和罪犯,由於實權極重,東漢以來不設丞相,而御史中丞與司隸校尉、尚書令就被稱爲“三獨坐”,在皇帝面前,只有他們三人可以坐下。不過,三叔只是掛名,卻極少接觸實務,一些日常工作都是由傅彤負責的。傅彤是個很忠心地人,可惜在歷史上,他在隨父親東征時被陸遜火燒連營,爲掩護父親力戰而死。我對此人還是很相信的,也知道他不是個多嘴的人,可以做好這件事。於是把此事交給他辦理,讓他悄悄徹查。着看倒底是誰在背後搞鬼。若真是李嚴,他雖然有能力,但若爲了自己的私利而廢公義,我也饒不了他。
不過,唉,丞相地權力,也的確是大了一些。被這樣一個人的光芒完全擋住,並不是讓人開心的事。可是,我既然有這樣一個人人羨慕地丞相。又怎能挑三檢四呢?只要他能使季漢強盛,哪怕讓他獨掌大權,又有何不可呢?可是。那些奏章上的內容卻不斷的閃在眼前。
自有漢以來,相權便與皇權有所爭執,故而武帝后其不再設丞相,到後來更設立中朝,代替外朝。此時孔明之權力和他的影響,其實已經遍於軍政各個方面,甚至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已處於他的陰影之下。
我不得不承認。這些奏摺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那些頗有份量地標題,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君主來說,還是極有力量的。
我努力擺脫這種感覺,對着自己說道:“劉禪,你記着,你只是中人之資,天下比你強地人多得是,你要做的是使比你強的人爲你所用,而不是把一切權力攏到自己手裡。否則的話,你面對的只有失敗!丞相在,則季漢安,你永遠不要懷疑孔明!”這樣連着說了三遍,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覺輕鬆了些。我自嘲道:“說實話,有孔明這樣的臣子,有的時候壓力還真是大呢。”
離了宣室。我向後宮走去,纔到椒房殿,便見百十個宮女排成軍陣,筆直得站在宮門前,一動也不動。我奇怪問道:“她們在做什麼?”身邊小太監趙吉應聲跑過去詢問。可那些宮女卻是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也不回答,連身子都不動轉。
趙吉跑回來道:“陛下,奴才也不知出了什麼事,那些宮女好象都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光在那裡眨眼睛。”
我親自大步上前,喝問道:“怎麼回事?”
那些宮女本應該立即跪倒地。可是這些宮女雖然面上極爲害怕卻全身發抖着不敢動彈,爲首一個宮女想了一下,卻雙手抱拳,施個怪模怪樣的軍禮:“啓稟萬歲,我們在練兵。”
“練兵?”我鼻子差點氣歪了,這是宮中,讓宮女練的哪門子兵?我又不是吳王闔閭,搞什麼鬼嘛。難道是星彩弄得?不可能,星彩怎麼會做這種荒唐事?可是除了她,這宮中還有誰能指揮這些宮女。這是未央宮,又不是長樂宮,有兩位太后主事。“誰讓你們練兵的?”
“啓稟萬歲,是解憂公主。”
關鳳?她好好的跑到我宮裡練什麼女兵啊。自從父親封她爲解憂公主之後,便給了她隨時入出未央宮的權力,後來父親更把溫室殿賜給她居住,對這個義女,簡直喜愛的超過了兒子。關鳳回來後,倒也的確不似白帝城那個任性的有些過份的少女。她日日守在父親牀前,不避骯髒地幫着我扶侍父親,其親密程度簡直超過星彩。父親病重那些天,她茶飯不思,哭得兩眼紅腫,讓我都感到心下不忍。居喪之時,她就跪在靈堂,整日裡哀哭。我想到她的身世,其可憐之處遠遠超過我。一個女孩子家,母喪父死,又落入敵手,雖未受到大的戕害,卻也是人生一大慘事,所以我對她也頗加縱容。實在想不到,
她居然在我宮裡練起兵來。
“公主在哪?”
“回稟萬歲,公主上午時要我們列隊,當時姐妹們有幾個不聽,她就說練兵時,軍紀爲先,說以前有個將軍練兵,把貴妃都殺了,皇帝也沒有怪那將軍。我們的小命更加微賤,哪敢不聽公主的話?適才她又要我們列隊,說半個時辰後回來,誰敢亂動,就打斷腿,誰敢說話,就縫起嘴。”宮女說着,委屈的眼淚流下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揮手道:“都散了,散了吧。公主來了,朕與她分說。”
衆宮女聞聽此言,如蒙大赦,頓時作鳥獸散。我正要讓人去找鳳,卻見園門處人影一閃,關鳳奔了過來,跳腳道:“誰讓你們散了的,都回來!”
我喝道:“鳳兒,你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在宮中拿宮女練兵,虧你想得出來?”
“可是鬥哥哥,”關鳳氣鼓鼓的道,季漢天下,也只有她敢叫我鬥哥哥而不呼爲陛下,“我和您說過多少次了,我想帶兵,可是你不讓,我只能拿這些宮女來操練操練。何況,古時候也有大將這樣做地。”
“那是吳王要試孫武是否有真才實學,你一個女孩子,當什麼將領?”
“孫太后在東吳,不是也有女兵營麼?憑什麼我就不可以?”
我被她駁得無言,恨道:“你就不聽話吧。自己回宮去,好好想想,別整天給我添亂!”
關鳳瞪着眼睛看着我,淚珠只是眼圈裡打轉,突然一咬牙,哭着跑了。
回到後宮,我對星彩說道:“鳳兒近來胡鬧,星彩你怎麼也不管管她。”
星彩向我施過了禮,邊替我換衣服邊道:“她那個脾氣,陛下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二伯和父皇,就算是徐伯母都無法管束得了她。當今之世,除非陛下的話她還能聽上幾句,旁人,根本沒用的。”
“她聽朕的話?開什麼玩笑?我可覺得她從來沒聽過我的話。”
“陛下是真看不出來麼?這樣明顯地事——旁人讓她做什麼事,或者按什麼規矩行事,她就會立刻駁回去:‘你憑什麼命令我?’‘你算老幾?’‘逼急了我,我一頭碰死,找我皇伯父和父親去!’”星彩學着關鳳的口氣,無奈的一笑,道,“可是陛下叫她的時候,您說:‘鳳兒,坐下來吧。’她便說:‘我偏不坐下。’可是卻偏偏坐下了,您說:‘鳳幾,這幾日天寒,要多注意身體。’她會說:‘我的身體,反正沒人關心,死了最好。’卻感動的眼圈發紅。這就是最大的區別。”
是這樣麼?我原來沒有注意,現下細細想想,卻似乎真是這樣。
一邊想着,我口裡卻道:“這個鳳兒,遭遇之慘,自是可憐,又生得這般容貌,偏一心想要攻取東吳報仇。朕手下不少將領都對她存着心思,向朕提起過,連你弟弟和諸葛喬都動了愛意,唉,真是麻煩啊。”
星彩抿嘴一笑:“臣妾也可憐鳳兒妹妹。臣妾倒是有個辦法,可以管住了她,給陛下解憂。”
“什麼辦法?”
“陛下娶了她不就成了,那樣她就成了我的妹妹,不再是小姑子,我就有辦法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