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許多年以後，右始終沒有忘記那一天看到的場景。
每一具屍體的姿勢，身上傷痕的數量，始終歷歷在目。
他忘不了他們臉上的表情。
這甚至成爲他晉升第五境時最大的心障，在衝擊第五境時差一點功敗垂成。
儘管在當時，他還算冷靜，一邊淌淚，一邊將一具一具屍體翻過來查看，推測他們的死亡原因。
死在這的基本是成年人，大部分是男**隸。女奴也死了幾個，但大部分女奴都不見了。
他的兒子，只有年齡較大，個頭比較高的幾個死在這裡，死因應該是嘗試奮起抵抗，結果被亂箭射死。
他其餘的幾個幼小的兒子和所有的女兒，以及妻子荳，還有那些妾，都沒有死在這裡。
這和鬼方在外掠奪的習慣是一樣的。
將身高較高的男孩，成年男子全部殺死。
兒童和女人都帶回去，只要一二十年，這些女人和兒童就成爲自己部落的人了。
右雖然悲痛，但也知道，此時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時候。
他必須爲了還活着的兒女，以及荳，打起精神，去奮鬥，去將她們救回來。
右沒有浪費時間和力氣收斂屍體，甚至連自己幾個兒子的屍體也沒去管。
他從井裡打了點水喝，從屋裡找了點吃的，然後躲在屋內休息。
當身體恢復了一半，他立刻動身，沿着土方人留下的車轍、血跡、丟落的雜物、倒伏的屍體，一路追了過去。
這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右估計，對方肯定還沒走遠，族人死亡的時間應該就在今天早上。
對方帶着那麼多女人和小孩，肯定走不了多快。
而且現在天已經黑了，對方肯定要安營紮寨，休息一晚。
自己此時追去，應該很快就能追上。
當然，他不敢再全力奔馳，以免失去戰鬥力，而且要警惕對方的斥候。
右在黑暗中奔跑。
不時想起那幾個死去的可愛的兒子，他的悲痛無法抑制，但是他的頭腦卻越發冷靜。
已經死了幾個兒子，不能讓剩下的兒女也遭受意外了。
這些年，他沉浸在修行中，很少思考和修行無關的事情。
哪怕是上戰場，也只需要戰鬥，不需要考慮太多。
但現在，他必須考慮周全。
否則，會死人的。
跑了兩頓飯的功夫後，右放慢腳步。
他感覺得到，土方人就在數裡之外了。
如果他全力奔跑，瞬息可至。
越是靠近，右越是謹慎。
因爲對方很可能也有第四境的修行者隨行。
如果暴露了行跡，很可能會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天不隨人願。
右躡手躡腳地，正要摸近一點，忽然感到一陣強力的法術波動，施法之人很顯然是第四境的修行者！
右立刻做好防禦。
“轟！”
法術轟擊在右的能量護盾上，發出巨大的轟鳴。
右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但是第二發法術並沒有如期而至。
過了一會，遠遠地一個聲音響起：“是鬼方的高手？請現身吧。”
說的是鬼方語言。說話之人只是第三境，並非施放法術之人。
右考慮了一會，快步向對方的營帳走去。
到了營帳前，右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土方勇士，正嚴陣以待。
1，2，3，4……對面有4個第四境的修行者，右很清楚，這意味着自己今晚最好不要想着動武。
如果真的交手，自己能逃出去就算不錯了，根本沒有救人的機會。
他心情忐忑，但神情還是保持平靜。
這時，一個穿着特別華麗的年輕人在好幾名第三境修行者的擁簇下走到陣前，打量了右一陣，然後只見他輕聲和身後的人交談了幾句。
他們都用了束音成線，右無法捕捉到他們交談的內容。
然後那個年輕人說了幾句話，之前那個會鬼方語的第三境修行者翻譯道：“有人認出你了，你是鬼方部落的右，尊貴的第四境勇士。”
“是的，”右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我的妻兒被你們抓去了，我肯請你們饒恕他們的性命，我願意付出代價贖回他們。”
“我知道，我可以允許你贖回他們，但是我想要的不是財物。”
右忍不住問：“你想要什麼？”
對方沒有很快回答。
過了一會，又一羣人匆匆來到陣前，確實幾名土方的勇士，押着荳，以及右的寵妾和幾名兒女，鋒利的青銅劍搭在她們的脖子上。
對方說：“我們早就審問清楚，這就是你的家人。你仔細看看，是不是？”
右當然看清楚了。“是的。”
“還活着的，都在這了，”對方說，“我很抱歉，殺死了你的幾個兒子，他們抵抗了，我們當時並不認識他們，所以下了殺手。”
“我能理解。”右乾巴巴地說。
“所以，我可以允許你贖回你的妻兒，但是我不要財物，我要你對着天神發誓，絕不爲了你死去的兒子來向土方尋仇，並且，”對方指着右最寵愛的女兒，剛滿12歲的青魚，“我要你把你最寵愛的女兒嫁給我。”
“放心，我也有着尊貴的身份，我是一名族長的繼承人，我叫冬。而且如你所見，我還很年輕，卻已經是第二境的修行者，絕不辱沒你的女兒。”
“我會讓你的女兒做我的正妻，你的外孫以後會繼承我的部落。你同意麼，鬼方的勇士右？快點給我回答！”
青魚雖然還未完全長大，但已經有着絕世的姿容。
但此時，她美麗的面孔上寫滿了恐懼和悲傷。她搖着頭，顯然不想遠嫁。
右猶豫了。
一方面，他不捨得將女兒嫁給齷齪的土方人。
那樣的話，他很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青魚了。
另一方面，他渴望爲蒼羽等幾個兒子復仇。
他渴望鮮血！
但是這一瞬間的遲疑，讓右在未來的整個一生都爲此後悔。
見右沒有馬上回答，冬做了個手勢，一名土方勇士手中青銅劍利落地一砍，荳的頭顱被一股鮮血衝起，然後墜落在地，滴溜溜地滾了幾圈。
對右的愛戀和眷戀，凝固在尚未失去神采的眸子裡。
“啊啊啊！”右發出類似野獸的慘叫。
“鬼方的勇士右，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快發誓，否則我會下令殺死你剩下的兒女，再讓我的第四境勇士追殺你！”
右根本沒時間考慮。
他必須讓剩下的兒女們活下來。
他立刻跪下，看着愛妻的屍首，莊重地宣誓：絕不爲了死去的妻兒向土方復仇，並且將青魚嫁給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