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艾瑪前輩母親的聲音嗎?
通過緊握在一起的手掌,感受到了艾瑪內心中潮涌一般的痛楚後,里昂顧不得會不會刺痛她的內心,輕聲提醒道:
“艾瑪前輩,不管你聽到了什麼,那都不是真的,我們身後並沒有你的家人,只有繼續向前,我們才能見到你的女兒。”
“我……嗯……”
聽到里昂的提醒後,面色蒼白的艾瑪微微點了點頭,隨即順着手中拉拽的力道,第三次踏進了里昂的回憶裡,見到了某個雖然滿身是土,兩隻胳膊被樹杈颳得都是血道子,卻開心地遞來一窩鳥蛋讓自己看的小丫頭。
一股直透進心窩的暖意,順着玫蘭妮賊兮兮的笑臉,悄然沁入了艾瑪的心房,雖然沒能融化她心頭涌動的悔恨,但卻讓她的心略微安定了下來。
身後那一聲聲泣血般的呼喚,仍舊每次都能讓艾瑪心如刀絞,但隨着腳下一次次踩上白塊兒,里昂一家人窮困艱難但又溫情脈脈的回憶,變成了一隻溫暖的手掌,不僅輕柔地拖住了她的心房,更是一次又一次地繫上了即將繃斷的理智之線,讓有了邁開腳步的勇氣。
而與之相反的是,拉住她手掌的里昂,則透過與艾瑪鏈接在一起的靈魂,聽到了她身後不斷傳來的,那一聲聲嘆惋的悲呼,以及大量飽含憤怒的叱罵。
‘艾瑪姐姐,我那麼喜歡你,你爲什麼要害我?’
‘你是寶花家族的罪人!如果不是伱走露了消息,我們會死麼?’
‘叛徒!你爲什麼還有臉活着?’
‘我爲有你這樣的女兒,而感到失望。’
‘如果你還懂得什麼叫羞恥,那就回過頭看看,看看我們到底是怎麼死的!’
‘滾吧,別回來噁心我們!’
‘最後的寶花,很好,你就帶着這份恥辱活下去吧!’
‘艾瑪,六年了,你稍微回回頭,讓我再看你一眼,好嗎?’
即便有着艾瑪的靈魂作爲阻隔,僅能隱隱約約聽到部分內容,但這些聲音中透出的憤懣與怨念,仍舊比一把把鋒利的小刀還要刺人。
而那些夾雜在謾罵和聲討之中的,由艾瑪直系親屬所發出的滿是失望的輕聲嘆息,更是令里昂的心頭陣陣發寒。
在得知艾瑪前輩是“最後的寶花”的說法後,自己曾經刻意翻了翻舊報紙,隱約得知了一些六年多之前的情況。
六年前正是衛國戰爭階段,寶花家族發動政變的同時,似乎有着和入侵的冰原之國艾希託勾連的意思,甚至還有種說法,似乎冰原之國之所以會入侵,本身就和寶花家族有一定關係。
也正是因爲這個消息被人提前泄露了,逼得寶花家族不得不倉促發動政變,而察覺到了危機的王室,爲了穩定自身的地位,也不得不還以最酷烈的處刑,導致曾經地位和獅心萊恩齊平的寶花阿爾曼,最後死得只剩下了艾瑪前輩和她女兒兩個。
而如果消息的走漏,真的和艾瑪前輩有關係的話,那麼以她的性格,恐怕在這六年裡,無時無刻都在被愧疚煎熬着,再聽到族人的咒罵和家人的嘆息,真的很難忍住不回頭。
另外,剛剛局長和她爆發的衝突,似乎也有些其它的含義。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明說,但聽她們話裡的意思,艾瑪前輩似乎準備做什麼,而局長又不希望她去做,想要通過逼她“反走不歸路”的激烈方式,讓她自己選擇放棄。
那麼,艾瑪前輩因爲心中的愧疚或者悔恨,驅使着她一定要做,但局長又想要攔着她,努力不讓她做的事,到底會是什麼?
……
“里昂?”
通過緊握在一起的手掌,察覺到了里昂越來越紛亂的思緒後,艾瑪的心頭不由得微微一顫,隨即涌上了濃濃的愧疚之意。
自己只需要等待里昂把白磚踩住,便能夠在他的美好的回憶的保護下,安穩地通過這座回憶之橋,里昂卻要一次又一次的直面自身的痛苦。
遇見連續數次都是黑磚的情況下,還要不斷地主動退步,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試探,直到能讓自己通過的安全的白塊兒出現爲止。
而似乎是運氣不太好,隨着兩人不斷前進,里昂需要試探的次數開始不斷增加,最後甚至需要連續踩出三四次黑色磚塊兒,才能重新找到一枚白色的磚塊兒。
從兩人從上橋到現在,自己一共走了六十幾步,而里昂踩過的黑磚數量已然破百,證明他最少重溫了上百次痛苦的回憶。
這種時候,明明應該是自己這個前輩站在前面,替他遮風擋雨,但因爲自己的軟弱和猶豫,卻只能讓他站出來承擔這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回味人生中那些痛苦的經歷,這真是太不該了。
“我們一起走吧。”
輕輕拉了拉里昂的手掌後,幾乎看遍了里昂美好人生的艾瑪,聲線溫柔如水地提議道:
“里昂,你不用再替我探路了,我現在應該可以……”
“不行!”
聽着耳邊那些依舊鋒利得扎人的言語,里昂毫不猶豫地拒絕道:
“別逞強!我能感受得到你靈魂的狀態,現在的你只是稍微穩定了一些,如果被那些回憶刺激到的話,我不認爲你能撐得住!”
讓我別逞強,可你不也一樣在逞強嗎?
微微咬了咬嘴脣後,艾瑪輕聲提議道:
“要不這樣,你還是幫我踩住磚塊兒,和我分享你的記憶,但不用再特意找白磚了,黑色的磚也讓我踩吧!
因爲這些磚是你踩出來的,所以我看到的記憶裡,大部分都是你的記憶,屬於我的回憶只會稍微出現幾個畫面而已,這樣我應該能撐得住!”
“好吧……”
感受了一下艾瑪前輩的靈魂,確認她不是在逞強,而是真的有了信心後,看着已經到了末端的黑白橋,里昂微微點了點頭,把腳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了腳下黑色磚塊兒的一角。
注意到了里昂的動作後,艾瑪偷偷地吸了一口氣,隨即擡起腳,踏上了里昂痛苦的回憶。
“哥。”
熟悉的清瘦少女再次出現在艾瑪眼前,但這次安娜臉上的神情,並不是往昔看着“自己”時,眼中滿溢着溫柔和幸福的模樣,而是坦然和一抹淡淡的遺憾。
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後,病牀上面白如紙的少女微微扭過頭去,用似乎隨時會和人一同消散掉的聲線,細弱而又執拗地提議道:
“要不,就別管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