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莫出聲!我是來救你的。跟我走!”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輕輕地在佟君陶耳畔響起。
此時她分辨不出來人是誰,也無法確認來人是敵是友,但不管怎樣都比落在呼延瑞手中要好。
於是,她點了點頭。
來人身着緊身黑衣,臉圍黑色巾布,只留了一雙異常明亮的眸子在外邊。
他突然蹲了下去。
“來!趴我背上,我揹你走!”他微微側頭對她說。
她愣了一會。
“別磨蹭!快點!要靠你自己走,我們都逃不脫。”他看她愣住了,就加了一句。
她沒再多想,直接趴在了黑衣人的後背上,雙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那黑衣人感覺後背突然一暖,一具軟軟的身子就趴了上來。他不自覺地微微顫了一下,然後一隻手扶住她的腿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他揹着她從剛纔自己割破的帳篷裂口處悄悄地跑了出去。
跑出了帳篷,他衝她交待了一句“抱緊我”後,就開始加速狂奔。
帳篷外原本應該坐滿了士兵的林地上,此時卻空無一人。不遠的地方有了幾處火光,所有的人都在往那邊跑去。
趴在黑衣人的背上,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她感覺他跑得飛快,就像那年她和爹爹在沙漠上看到過的狼跑得那麼快。
“你們燒了他們的軍糧?”她趴在他耳畔問了一句。
他正在提着氣飛奔,並沒有回答她。
一嘶馬鳴聲在不遠處響起,佟君陶感覺揹着她的人,突然放鬆了下來。
黑衣人衝着馬鳴處打了個口哨。不一會,一匹棕褐色高頭大馬打着響鼻就向他們奔了過來。
那馬兒跑到他們身前,先是雙蹄躍起,然後小踏步的繞了黑衣人一圈,之後又用頭親暱地蹭了蹭他。
“飛霞,別鬧!”他摸了摸馬兒的鬃毛,待它站穩,他把背上的她先扶上了馬,隨後自己縱身一躍也騎了上來。
兩人坐穩後,他調轉馬頭,一抖繮繩,開始往瀛州城的方向飛奔。
不一會,佟君陶就聽見身後無數的馬蹄聲響起,她估計是呼延瑞他們追了上來。
此時她緊張極了,她雖不想跟呼延瑞在一起,可是她也不想連累救自己的這個人。
“如果帶着我是累贅,就把我扔下去吧!”迎着風,她艱難的開口。
“閉嘴!”他低喝一句。
又跑了一會,突然前方出現了一隊人馬。
她認出來了,那是大昀的軍旗。
此時,黑衣人讓馬的速度降了下來。她聽見身後追趕她們的馬隊速度也降了下來。
馱着他們的馬兒踱步到了前方大昀軍隊那裡,黑衣人單手一拽繮繩,馬兒轉了個身,他們的馬頭就對上了身後的那些人。
“左賢王還想再送我們一程嗎?”黑衣人輕蔑地跟對面騎在赤星馬上的呼延瑞開口了。
呼延瑞雙眼冒火,顯然氣得不輕。
“你把她交給我,我就放你們走!”他的聲音裡帶着隱忍地怒氣。
“哈哈哈!現在是誰要放誰走?左賢王恐怕還沒弄清眼前的狀況吧!哈哈哈!”黑衣人底氣十足地大笑起來。
佟君陶只感覺身後的胸膛被那笑聲震得一下下撞擊着自己的後背。可以肯定他是大昀的人了,可是他到底是誰?
對面呼延瑞身旁的沮渠亞律探頭到他耳邊,細細地低語了幾句。
呼延瑞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變幻莫測。他想了一會,突然看向黑衣人懷裡的佟君陶,那眼神中帶着無盡的眷戀和期待。
“淘淘,跟我走,好嗎?我會用一切來補償你!”他的聲音里居然帶了些祈求。
“我一切都不記得了!呼延瑞,不管我以前跟你怎麼樣,可是,當你射殺我爹爹,逼死我孃親之時,我們之間就只剩下血海深仇了。”
佟君陶滿腔怒火的回瞪着他,然後一字一句的對他說:“我希望,我可以親手殺了你,爲他們報仇!”
呼延瑞絕望的閉了閉眼,然後睜開看向黑衣人,“穆靖嶸?”
此時,黑衣人摘下了臉上的巾布,露出一張滿是絡腮鬍子的臉,訕笑着對他說:“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再下大昀穆靖嶸!”
佟君陶此時才知道,原來救了自己的就是津城守衛大將——穆靖嶸大將軍。
呼延瑞拉着繮繩,讓他的赤星馬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周身恢復了王者的氣息,對穆靖嶸說:“本王記住了!穆大將軍,咱們後會有期!”
隨後他又對佟君陶說:“淘淘,不管你多恨我,我一定要得到你!”
說完,他調轉馬頭,帶着他的人向回跑去。
佟君陶此時急了,她側轉上身,擡頭看着穆靖嶸說:“穆叔叔,你怎麼不帶人追上去,直接殺了他們,怎麼還放了他們走了?”
穆靖嶸聽她喊了自己一聲叔叔,感覺怪怪的,記得她小時候是喊自己哥哥的啊!但他也沒往深想,直接告訴她:
“你以爲我不想啊!你看我身後感覺人挺多的,其實這才一千多人馬。爲了救你,還不能被他們發現,我就帶着這一隊精騎兵,把馬蹄包上布連夜追趕過來的。
剛纔我分出幾百人去燒了他們的糧草,後又派幾百人在他們營地附近弄出動靜把他們注意力引走了,我纔有機會混進去把你救了出來。
現在,咱們只能快馬加鞭的往回趕。一會兒要是呼延瑞反應過來了,咱們恐怕就跑不掉了。”
說完,他調轉馬頭帶着他的人開始往瀛州城方向狂奔。
就在剛纔,呼延瑞出了帳篷發現自己存放糧草的方向火光四起,他便疾步趕了過去。
不一會,又聽來報說,周圍有敵軍出沒,他迅速穩定住軍心,先熄滅了糧草上的火,又踏查了周圍的林地,確定了確實有敵軍來過,可是卻又都跑掉了。
他心中納悶,這是爲何?忽然,他想到了佟君陶。
一個箭步,他衝向了行軍帳篷,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果然帳篷內空空如也,只有側壁上一個被刀割開的大口子被風吹的呼呼作響。
轉頭走出帳篷,他想都沒想就快步走向赤星馬,然後帶上隊伍就向瀛州城方向追了過去。
追了一會兒,他就看到了前方的兩人一騎,當時他心中就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居然敢動他的人。
又追了一會兒,他便看到了那隊憑空出現的大昀人馬。
兩軍對峙之時,跟佟君陶的對話,讓他難過不已。本來他想殺了這隊人馬,搶回她,可是沮渠亞律告訴他,此時不宜戀戰。
首先他們沒了糧草,其次對方人馬估計不出具體數字,再有這個位置是秦威將軍回瀛州城的必經之路,如果剛好趕上他路遇此地,那麼自己西苑這些兵丁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所以,最後他只得極不甘心地帶人撤退了。
回瀛州城的路上,穆靖嶸拿過披風把自己和懷裡的佟君陶都蓋住了。
一是,路上風大,他怕這個小姑娘會受不了;二是,如果進了城,被人看到她被男人擁在懷裡,怕對她的清譽不好。
可是進城之後,他發現她居然在自己懷裡睡着了。
看着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他心想,這丫頭,心可真大!不過她確實長得還怪好看的,不怪讓西苑的小王爺那麼着迷。又低頭看了一會兒,他才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
騎着馬,他把她直接送到了王夫人府上。直到下馬之時,他才慢慢晃醒了她。
帶着初醒的呢喃,她看着他說:“謝謝穆叔叔!”
“淘淘,你叫他什麼?”
還沒等穆靖嶸說話,王夫人詫異的聲音就到了。
“乾孃!我叫他穆叔叔啊!”佟君陶迷迷糊糊地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朝穆靖嶸福了一福,“靖嶸啊!王氏我這裡代自己和佟將軍夫婦謝謝你了!淘淘能逃過此劫,全都靠你。今後你就是淘淘和我王家的大恩人了。如果以後哪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開口,我絕無二話!”
穆靖嶸趕緊扶起王夫人,“夫人,您這話可羞煞我了!咱們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了!快去看看那孩子有沒有什麼不妥吧!”
王夫人這才緊忙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起佟君陶。她還一邊打量一邊數落她:
“你這孩子,淨瞎叫!你怎麼能跟靖嶸他叫叔叔呢?你們是一輩兒的人啊!他爹爹雖說比你爹爹大了不少,可那他們也是一起征戰的兄弟啊,靖嶸還得管你爹爹叫叔叔呢!
你不要看他一臉絡腮鬍子就覺得他老。他今年才20歲而已。你應該叫哥哥的,聽見沒有?”
“哦!我知道了!”答應完自己乾孃,她走到了穆靖嶸身旁。
“穆將軍,對不起!我,我不太會排輩分,我以爲您跟我爹爹是同僚,我就該叫您叔叔的。”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說。
她沒好意思叫他哥哥,畢竟兩個人也不熟,人家還是大將軍。
穆靖嶸看了看蔫頭蔫腦的小姑娘,臉上笑了笑說:“哈哈哈!沒事啊!叫啥都行。你叫叔叔我還長了一輩呢!”
他心裡卻在想,得了,別說哥哥了,這回連叔叔都不叫了,直接穆將軍了。
轉瞬間他又收斂了笑容,“丫頭,昨夜加今晨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你也受驚不淺,今日你就在王夫人這好好休息一天吧!”
“不!我得去給爹爹和孃親守靈。他們就我一女,我不去守,何人去給他們守啊!”她堅持回將軍府守靈。
大家都拗不過她,於是穆靖嶸就帶她回了將軍府。
佟君陶披麻戴孝的開始爲佟方爲夫婦守靈。
入夜,清泠的前廳裡,燈影憧憧,香燭繚繞,佟君陶一疊一疊的往火盆裡扔着紙錢。
她看着棺槨內的兩個人,沒有絲毫的害怕。這是疼愛了自己三年的父母,他們只會關愛自己,又何來的怕呢!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一家三口向她走來。仔細一看,那是爹爹和孃親帶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他們在一起看着她笑。
“倩倩,謝謝你!謝謝你回來陪伴了父母最後三年。”那個小姑娘童聲童氣地對她說。
“丫頭,謝謝你!如果沒有你,這人世間最後的三年我們將會很難過。”爹爹也開口謝她。
“是叫倩倩是嗎?倩倩,不要懊悔沒有救了我們。有些事可以改,有些事卻是冥冥中註定的。
你爹爹爲國捐軀,孃親我陪了你爹爹,我們都是無悔的,也是滿足的,我們走的很開心。
孩子,不要爲我們而難過了,剩下的路便全由你自己去走了。
你,是這個世界的一個變數!你,沒有命中註定!記住了嗎?”
孃親溫柔的囑咐着她。
“那我到底是誰?”佟君陶茫然地問三個人。
那女孩兒笑了笑說:“還記得我說過的嗎?吾即汝,汝即吾!我是你留在這世間一縷遺憾。我在那墓裡等了你一千五百多年。現在我們要走了,我們都沒有遺憾了。從此以後你便是你自己了!”
待佟君陶還想再問些什麼,三個人的影子卻越來越模糊了。
猛地一下,她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原來是跪在蒲團上靠着柱子睡着了。隨後她想起夢中的那一幕,心中忽然就釋然了!
再擡頭看了看棺槨裡的佟將軍夫婦,她也笑了。
爹爹、孃親,謝謝你們!臨走,你們還要回來開解我一番。你們放心,從此以後,我便要在這世間開心快樂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