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輕盈的陽光染着一層血色，穿過雲層的裂縫，灑在蘇離的臉龐上。
他的發頂如鑲上了一層血光，臉上則多了幾分俊逸的紅潤，反而有如星河降臨，熠熠生輝。
寒風輕輕拂過蘇離那飛揚的髮絲和獵獵作響的白色儒衫，也一下子拂動了沈秋水和慕雲汐、穆霜霜的心。
這一刻，蘇離終究還是站起來了。
無論是氣質，還是精神面貌。
他終於洗盡鉛華，返璞歸真，褪去了一身的青澀、優柔寡斷和怯懦自卑、敏感脆弱、老實憨厚。
多的是一種一如常慶在極致裝逼之後的返璞歸真，淡定從容。
沈秋水凌厲的手段，對上的是蘇離虔誠而真誠的心。
和之前的裝不同，和常慶裝之後的不裝相同。
蘇離走出了天機閣或者說天機閣下方的天淵對他的影響。
所以他是某種意義上真正的“超脫”了。
儘管他的境界也僅僅只有武師境五重。
沈秋水的天機魂鑑術施展了出來，然後她無比清晰的感應到了蘇離的內心。
這一次，她真正的體悟到了什麼叫“上善若水”的心境。
她這個一心想要打造的徒兒，似乎真的已經突破了，也真正的破妄了。
天機魂鑑術下，蘇離一身清白，兩袖清風，三觀正直，四體澄淨，五方通透，六識靈動，七星契合，八道綿長，九宮歸順，十分得體。
沈秋水百轉千思，萬般無奈。
終究，她還是有些失控了。
這徒兒的成長，怎麼就脫離了命運的逆轉軌跡呢？
可他現在又到底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形態而存在？
沈秋水再次動用天機魂鑑術，
鑑定出來的結果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是無比精準的那種。
就像是用頂級的儀器對最簡單的物品進行最嚴苛的鑑定得出的結論一樣，沒有絲毫值得懷疑的地方。
就是那麼的通透和純粹。
“阿離，你這修爲成長實在是太快了，這魂源珠和洗髓丹的效果，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沈秋水質問道。
蘇離微微一笑，雙手合十，就要開口。
“你再這樣，爲師就將你的雙手也打折了，短時間無法修復的那種。”
沈秋水眼中冒着寒光，有些咬牙切齒的樣子。
這種冰山雪女生氣的時候，蘇離就很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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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享受到了那種調戲師父的樂趣。
雖然未必再有去擁有的想法，但是亦師亦友亦知己的感覺，自然也挺好的。
師父怎麼想不重要。
別人怎麼看更不重要。
他自己享受這種樂趣就好。
這就是格局，就是超脫之後的心境，就很無敵。
一如師父沈秋水無敵的天機魂鑑術，卻也什麼都鑑定不到——就這，蘇離都不帶開系統或者模擬器去抵禦的。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越是動用天機魂鑑術，伱就越是對我癡迷不已。
陽光下的少年，就是那麼的俊逸超凡，靈秀動人。
寒風不解風情，吹動了少女的心。
這意境，不就直接反饋給了她？
蘇離主動伸出手，目光溫和的看向沈秋水：“師父，古有佛祖割肉飼鷹，如今，徒兒斷雙手以解師父的嗔怒，也是一件大功德。”
“但徒兒此行爲卻並不爲功德，而僅僅只是爲了讓師父少一些嗔苦。”
蘇離虔誠的樣子，讓沈秋水當真是無從下手。
關鍵是，真心不真心，她一眼便知。
而此時的這個徒兒，簡直是虔誠得比那些禿子都更加的像那麼回事。
這一頭秀髮一剃，佛祖的位置都坐不穩了——這徒兒就更適合上去坐。
沈秋水深吸一口氣，默默的壓下了想要動手的念頭，然後狠狠瞪了蘇離一眼：“別貧了，爲師看出來你的爲了驅散這裡的戾氣和怨氣才如此的。只是這種普渡衆生之法，這合適嗎？”
蘇離笑道：“師父現在不是也不生氣了嗎？合不合適沒有關係，能有效果就好。都是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也沒有破不了的劫難。
現在的怒，或許在以後的回憶裡便是幸福，便是甜美。”
沈秋水眼中的寒意漸漸收斂了起來，美眸之中也多了幾分釋然之意。
“阿離，你長大了。”
沈秋水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慕雲汐和穆霜霜，眼神頓時變得冷厲之極。
“還想死嗎？”
沈秋水冷冷的盯着慕雲汐，一字一句道。
慕雲汐打了一個寒顫，可憐兮兮的道：“不，不敢了，師父，雲汐錯了。”
慕雲汐老老實實的卑躬屈膝行禮，彎着的腰都不敢挺直。
蘇離就不同了。
此時的蘇離不僅站得直，也挺得很直。
穆霜霜則是又矜持又淑女，裝的像模像樣的，當真是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見了都覺得自愧不如。
“不想死就好好服用營養液。”
沈秋水語氣雖然依然冰冷，卻也漸漸的緩和了幾分。
說着，她又看向了蘇離，道：“你那珠子捨得贈予她用幾天嗎？”
蘇離沒有絲毫猶豫，道：“師父隨便用，想用多久用多久。”
說着，蘇離毫不猶豫的就準備拿出魂源珠。
沈秋水更加欣慰了，聲音柔和了幾分，道：“放心，爲師會施展天機屏蔽之術，然後也只是給她用一小會兒，幫她修復一番。不然留下靈魂上的創傷之後，容易被人施展搜魂之類的魂道手段，泄露秘密，這於你而言，反而是有一定的危機牽引。”
“如果你拒絕了，你反而會因爲她的魂殤的劫難，引出你自身的浩劫——你贈予了，便反而有冥冥之中的反饋……”
沈秋水果然時時刻刻都有手段暗藏其中，也在以此傳道給他們三名弟子。
如果蘇離拒絕了，自然免不了一番“教訓”！
但蘇離以本心應之，以柔克剛，以不變應萬變，所以應對非常得體。
他本心也是如此。
魂源珠是至寶，但是親人無論如何都是親人，君子以德報怨，不外於是。
不愛了，也不去傷害。
不愛了，也不代表不守護。
於上天而言，好人壞人，都是天道之下的子民，都是會一樣的被守護。
“師父，徒兒受教了。”
沈秋水點了點頭，又看了慕雲汐和穆霜霜一眼。
兩人看似認真聆聽，但是腦子裡估計只有畏懼、敬畏或者是忐忑不安了。
其餘的什麼天機，什麼因果，估計都是一團漿糊。
沈秋水看向蘇離。
她確定她講述的，蘇離已經完全懂了。
“你將秦蒹葭聖女的《天機推衍術》學會了？她雖然傳功於你，但是你要掌握也很難吧？”
沈秋水沒有再懷疑蘇離的身份，但是在《天機推衍術》上，她講述的東西蘇離秒懂，這讓她異常震驚。
“師父，天機推衍術難，也不難。世上事有難易乎？爲之，難者亦易；不爲，易者亦難。”
蘇離很認真的回答。
沈秋水若有所思，隨即以嚴厲的目光警示了慕雲汐和穆霜霜一眼，讓兩人認真聆聽！
這樣的眼神，就意味着後面要“考”的。
考不過，就等着被毒打吧！
兩人頓時臉色都蒼白了，原本傷勢加重的慕雲汐連血都不吐了，加重的傷勢似乎都嚇退了不少。
“阿離，你說，一個善良、純悴而聰明的人，卻偏偏命運極爲悽苦。
正常來說，這不符合常理，那麼這其中的玄機到底是什麼？”
沈秋水的考校來了。
“師父，這種就是命運爲上天所選中，是所謂的‘天選之子’，換而言之，是天命要重點培養的人。”
蘇離說着，又補充道，“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
沈秋水聞言，略微沉吟，又道：“天命選中要重點培養的人，選中他做什麼？”
蘇離毫不猶豫，答案發自內心，道：“當然是共情衆生，慈悲衆生，療感衆生，喚醒衆生沉睡癡迷的靈魂，升級人類文明，蛻變種族的傳承與底蘊。
而這些，若是不進行極致的磨礪，又如何能共情，又何來感同身受呢？
而極致的磨礪，自然體現爲命運的悽苦。”
沈秋水深以爲然，道：“善。”
“那，若這些天選之子能扛住，其命運又如何？若是扛不住，其命運又如何？”
沈秋水的話，似乎也在暗示蘇離、慕雲汐和穆霜霜他們的一系列磨礪是爲了打造他們。
蘇離若有所思，道：“天選之子，若扛得住，不黑化，不空落，上天即蓋上最後的過考印章，交付天地法則入身，福生無量，所到之處皆淨士，所照之人皆正序。”
沈秋水聞言，美眸微微收縮，芳心也不由一顫。
這時候，她親眼看到，蘇離在發光！
她保持了沉默，沒有出言打擾蘇離的狀態。
而蘇離這樣的狀態，顯然也完全的吸引了慕雲汐和穆霜霜，讓兩人甚至連師父的威嚴與毒打都忘記了。
這一刻，蘇離在她們心中的卑微和可以隨意拿捏的形象，轟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意氣風發、淡定從容、氣質卓越、眼神深邃而滄桑中隱藏着獨特的魅力，整個人也超凡脫俗。
如青蛙變成了王子，一舉盪漾了她們的心。
“原來，師弟已經變得這麼優秀了。”
“他從天淵回來，打破了命劫，真正的獲得了相應的奇遇，將從此登天淵而崛起。”
“他已經開始能達到我的喜歡標準了……”
慕雲汐心中生出了無限的遐思。
而穆霜霜，美眸之中已經泛起了星星——師兄真帥，超帥，終於蛻變成了霜霜喜歡的樣子。
此時，蘇離在一番沉吟之後，颯然一笑，接着道：“若是變壞了，或者是命運偏離了某些軌跡，以至於迷失，那天道的那道天命就會被收回，並還他於芸芸人海之中。
然後，讓他去正心，正念，正知，正見，正育，正行。
這一結果，便是符合天道意志，命運法則的。”
“而若是這些都不行，就會被打落天淵，降爲喪魂魔或者是兇魂、血靈乃至邪靈之類的存在，遭遇各種折磨。”
“因爲這樣是真正的徹底變壞了，那將會被鎮壓，被放逐。”
蘇離的話，引起了沈秋水的深思。
“所以，你——”
沈秋水目光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
蘇離輕輕點頭，道：“師父，徒兒通過了部分的考驗，真正的自我逆命了。曾經的擔心，如今不再成爲擔心。
曾經的抑鬱、心魔等等，都已經完全的降服，身心歸一。
所以徒兒的成長，才很是水到渠成，因爲這一切契合道法自然的規則。”
蘇離也算是實話實說。
既然他也是前身，那毫無忌憚可言。
“好！爲師希望的便也是如此，沒有想到，你竟是遠遠比爲師想象的更出色。”
“在這之前，爲師雖然一直認爲你是朽木，不可雕琢，卻也從未放棄過你！”
沈秋水有些激動，同時也終於將一些埋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這些，蘇離其實知道。
但是被高冷的師父蘊含情緒的當面說出，那滋味又是不一樣的。
“師父，徒兒也從來沒有放棄師父，以及大師姐和小師妹。”
蘇離言語同樣真誠。
這樣的話，讓慕雲汐和穆霜霜心中一片溫暖。
同樣的，也讓沈秋水再次的有些欣慰。
“好，繼續保持！但是一定不要再參悟什麼佛經古經了！”
“來，給爲師念上一段太古詩詞吧，爲師想聽了。”
“這次，你可以會一點兒。”
沈秋水冷傲的命令道。
蘇離釋然一笑，語氣溫柔道：“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沈秋水的文化造詣極高，對於太古文字的理解能力也極強。
也是如此，她終究還是沉吟了許久。
“不錯。”
“珠子拿來。”
沈秋水看起來無悲無喜的樣子。
說話也恢復了正常的冷冰冰的狀態。
沒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無悲無喜，也沒有人知道她有沒有再次的心動。
蘇離也不知道。
同樣也不想去知道——他命格里有了一道“大道缺愛”的加成，雖然沒有顯示，但是能感應到。
這就意味着，到目前爲止，其實沒人真正的愛他——當然，如祈雨、蒹葭、子衿和模擬器這些特殊的存在除外。
這些都是非正常模式的存在，不太受到命格影響，有些超出因果範疇。
所以，蘇離也不會去做一些自作多情或者是之類的事情。
再加上，有了之前的經歷，他也並不會再對大師姐、小師妹或者是師父有什麼感情念想了。
無論是祈雨還是子衿，抑或者是蒹葭。
那都是極好的。
蘇離念頭閃過，隨即拿出了魂源珠。
魂源珠還沒有顯化，就籠罩上了一層紫霧。
紫霧之中，魂源珠如同大號的洗髓丹，很快涌向了慕雲汐。
“徒兒多謝師父。”
“師弟，你又救了我，多謝了。”
這一次，慕雲汐收斂了冷傲，無比虔誠真誠的鞠躬，道謝。
這種誠意，非常實在。
沈秋水點了點頭，然後非常果斷的出手，不過百餘個呼吸，慕雲汐的傷勢就完全的恢復了。
而慕雲汐恢復之後，這其中的各種絕境因果牽扯，很自然的就潰散了。
慕雲汐恢復的剎那，蘇離清晰的看到一團黑暗的灰霧氣息自慕雲汐的天靈蓋處逸散了出來，並在虛空之中凝聚爲一道無形的鬼臉圖案，又很快隱匿於虛空之中。
這無形的鬼臉圖案很是猙獰，其中的某些兇惡的畫面，又有些像是鎮魂碑中的某種慘烈的場景畫面。
二者頗爲如出一轍。
沈秋水眼神不經意的掃過了慕雲汐的頭頂，然後就很自然的收回了目光。
而那灰霧鬼臉虛影還發出了有些挑釁的、猙獰的獰笑。
蘇離靜靜的看着， 隨即也對那鬼臉同樣露出了一抹陽光般的笑容。
然後，兩者笑在一起的時候，那鬼臉忽然兇戾的看向了蘇離——似乎它很震驚，蘇離竟然可以看到它！
震驚之後，這鬼臉灰霧靈體頓時不樂意了！
它露出了詭魅之色，灰霧陡然消散，接着化作一道染血的骷髏兇靈頭顱，朝着蘇離猛的撲了過來。
而這一幕，慕雲汐、穆霜霜都看不見。
沈秋水看到了，卻也只是平靜的看着，像是沒看見一樣。
“好好笑你的不就行了，非要過來，讓我送你上天見佛祖？”
蘇離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和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