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位師兄弟開始討論起,裴沐就沒有參與發言,而是將全部心神都用在思索上。
等到幾人說完話後,他終於憋不住了。
“我同幾位師兄看法不同。”
這大概是裴沐第一次,如此真實的將自己的想法,透露給同行的三位師兄弟知曉:“我就是個普通人,沒有什麼建功立業的野心。
我只知道,對於普通百姓來講,如果能有誰可以在天災中拯救他們,帶他們過上豐饒富足的生活,那麼哪怕稱呼對方神聖,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你們都說安氏在哄,在騙,自稱神聖是謊言。可什麼是騙,什麼是謊言?
那些沒有達成的許諾,纔是虛假的謊言。
安欣說自己是神使,說要搭救虔溪村民,而今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這又怎麼能說騙呢!
如果一個人,能夠做到尋常人難以想象的事,能夠給那麼多人帶去幸福,說他是神聖又有什麼不對呢?”
裴沐的反應會這樣劇烈,楊凡三人是沒想到的。
唐念凡還是不悅道:“我沒有否認神殿的功績,我只是看不慣安氏利用百姓感激,塑造自己超越衆生地位的手段而已!”
“難道聖地不自詡,他們就同我們是同個階級了麼?”
裴沐絲毫沒有緩和的意思,反駁道:“我認爲中洲安氏在這方面做的比其他聖地都要好,如果當年有人能救下我的爹孃,哪怕他是個惡魔,我也肯跪伏在地,誠心誠意喚他一聲神聖!”
話聊到這個程度,在開口就只能引起衝突了,所以本欲再說些什麼的唐念凡,只是深深看了裴沐一樣,就將氣口吞了回去。
而一直觀察着衆人談話的唐星,卻從裴沐的表現裡,看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裴沐,你是想留在中洲麼?”
心中隱隱的念頭被一語道破,裴沐的臉色霎時變白。
而唐天羽同唐念凡的眼神,也從無奈瞬間變成冰寒。
如果是後山同門之間的爭吵,他們是可以讓步的,即便是有不同意見,也能往下相處。
若事事都得分個對錯高低,那麼世間所有世家啥都別幹,每天光吵架就行了。
但這樣的包容是有個前提的,那就是陣營一致,利益一致。
可如果有人要背叛內院,背叛己方陣營,那麼他們的態度就會發生徹底改變。
“你要叛出學院?”
唐天羽目光如電,語氣森寒,右手抓着劍柄,目光在裴沐的脖頸處打量,彷彿只要裴沐回答讓他不滿意,劍鋒就會劃破對方的咽喉。
於此同時,一股莫名燥熱也在洞穴升起,唐念凡那雖然未發言語,看從他森冷的眼神中,也能看出某種差不多的情緒。
原本只是醞釀的想法被領隊道破,還是在這樣尷尬的時刻,說裴沐心中不慌那是騙人的。
只是真當事到臨頭,他反倒不緊張了。
“我是想留在中洲,卻不是要叛出學院。”
裴沐深吸一口氣,頂着兩位同窗的森寒目光,沉聲道:“我認爲,安氏神庭的路子是對的,神殿的做法,纔是真正可以救世的做法,如果可以摸清裡頭的門道,龍洲便不會再有災荒和苦難!難道這不是我們來中洲遊歷的目的,我們修行的目的麼!?”
理直氣壯的意思是,當一個人全身心認可自己的行動後,就會產生一種理所當然的感染力。
這種感染力就像一併利劍,能夠刺穿世間一切。
裴沐是四名弟子中,修爲最低,戰力最弱的,但當他明心見性,擲地有聲的將自己要做的事道出時。
唐天羽和唐念凡知道,或許他們能夠擰斷眼前這柄劍,但他們無法使裴沐的信念彎曲。
甚至於,他們都覺得自己有些難以維繫威脅的眼神。
因爲相較於他們這種以建功立業爲出發點抨擊安氏神庭的說辭,同裴沐的目標比,確實有些相形見絀了。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那就去做吧!”
關鍵時刻,還是楊凡的開口打破了洞穴裡尷尬的對峙。
雖然唐星是這個隊伍的領隊,但楊凡才是後山的大師兄。
在這種關於是否背離師門的曖昧決定前,他纔是場中唯一有資格裁定的人。
而他的話,幾乎就是認可的裴沐的做法,這讓唐念凡兩人有些無法理解。
“大師兄,裴沐這廝明顯是被安氏神庭迷惑了心智,若是繼續讓他留在中洲,恐怕會越陷越深啊!”
唐念凡太瞭解人了,大言煌煌者,多卑劣齷齪。尤其是安氏這些自詡神聖的傢伙,他們如今看到的畫面有多面,這畫的背面就有多黑。
但這種事情,非得有足夠的積累才能參透不可,裴沐畢竟只是底層出生,根本不明白這些,所以唐念凡認爲,裴沐只是被暫且迷惑了,他們得將人救回來。
“爲了認定的目標投入一切,不鼓勵也就罷了,爲什麼要阻止呢?”
而對於唐念凡這種操心,楊凡是不感冒的:“不論安氏神庭根本是神聖的還是卑劣的,這都是裴沐自己要去摸索的路,但只有一條...”
反駁了唐念凡後,楊凡朝着裴沐認真道:“男子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如果你做的事,背棄了師門的道,喪失了門派的風骨。那麼不論你在何處,不論你身居何位,我、必斬你!”
任誰都能聽出,楊凡並沒有開玩笑,尤其是最後四字,首當其衝的裴沐只覺得渾身一緊,就像是有人用數十刀柄橫在自己身體。
“大師兄放心,若是真有那日,都不牢您動手,裴沐會自我了結!”
面的楊凡威脅,裴沐沒有絲毫色變,語氣平靜,但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那沒事了。”
得到回答的楊凡點點頭,又抓過半隻烤雞。
到底是物產豐富的聖地,這中洲的雞禽,鮮嫩多汁,只是隨便一烤,竟也鮮美異常!
看着楊凡大快朵頤的模樣,唐念凡同唐天羽對視一眼,知道這個事兒大概就是這樣了。
也都將牢騷壓回心底,圍着篝火繼續晚餐,只是相較之前,沉默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