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南山宗

“不是佛國小氣,而是有些錯,認不起。”

牽着雲秀御風疾行的唐羅傳音回話道:“在這場事件中,梵音般若不能是因爲錯誤而被停止,即便淨澄大禪師承認了,淨臺宗也會派使者來召見我們。”

“羅陳這名號,也就騙騙一心修行不問外事的淨澄大和尚,換了淨土宗的使者,照面之前就能把我們的身份查個底掉。”

“到時候我們的哈尼木就被破壞了,不值當!”

除了說給雲秀聽的這些,自然還有更深的一些顧慮。

比如衍空曾將他稱作佛敵、天魔。

這樣的污衊在其他洲或許已經沒有什麼影響力了,可在佛國中必然還有無數擁躉。

誰讓衍空是佛國的無上士尊菩薩呢,莫看外洲的好事者已將上一代的四小聖王貶得一文不值。

可“相”宗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開“無苦寂滅道”祖庭的禪師,影響力只會比曾經大到不知哪裡去。

這也是他一入佛國便化名羅陳的原因,畢竟此行他只是來佛國借鑑築基法和度蜜月的。

有些麻煩還真是不想找,這淨土城,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因爲忌憚淨澄大禪師的天耳通,唐羅帶雲秀橫穿了淨土宗所處的雨林,跨過一條十數丈寬的大河後,才放滿了腳步。

要說佛國雨林可真算是人間仙境,幾百裡相隔便另有妙處,不光是植被同果蔬,就連林間奔走的蟲獸都大不相同。

作爲一個潔癖患者,唐羅在這樣的叢林中一刻都待不住,本打算無視這片雨林,可好死不死的,竟然看見個陷入泥沼的少年,而樹上飛落的黑色螞蝗,正牢牢吸附在少年還露在外頭的臉頸上。

黑色的大蟲口器全張撕咬着血肉,不甘生死的少年哀嚎着想把臉上蟲兒扒開,但任憑他如何撓抓,這些小蟲就如跗骨之蛆般死死吸附着,除了臉頰上流出更多的血水,毫無作用。

噢,也不能說毫無作用,在他劇烈的掙扎下,陷入泥沼的速度便加快,此時淤泥已經漫過他的雙肩。

“要死了...”

絕望的阿嵐心中剛劃過這樣的念頭,便感受到一股巨力將他從泥潭中拔起。

一陣暈暈乎乎的失重後,他感到自己被攝在了半空中。

這種未知要比陷入泥潭時更可怕,他想掙扎,卻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

“先不要動,我來將螞蟥取下。”

等到黑暗與猩紅散去,少年透過腫痛眼皮的縫隙瞅見一位仙女。

“喂喂喂,臭小子!”

渾身不自在的唐羅沒好氣地朝少年道:“老子救你一命,你就直勾勾盯着老子媳婦看,信不信現在就把你按回泥潭裡!”

聽到聲音,少年扭頭望向唐羅,嗚嗚哇哇說了一大串,一個字都沒聽懂。

雲秀眯眼笑笑,轉頭朝唐羅道:“他說他叫阿嵐,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想請你去他家坐坐。”

“......你連梵語都會?”

相較於少年的感恩,唐羅更驚訝與雲秀的博學。

“佛國淨土物產豐富,做生意的商賈趨之若鶩,學會梵語是基本。”

雲秀嬌嗔道:“況且這也不難,若是夫君想學,妾身可以教你。”

“不用不用,你會就可以了。”

唐羅擺擺手道:“跟這少年說,做客就免了,讓他注意腳下,這片叢林泥沼不少,若是再跌進去可沒人再救。”

雲秀點點頭,又朝少年嘰嘰咕咕說了幾句。

然後兩人的對話就變得有些激動起來,當然,是少年單方面的激動。

阿嵐很捨不得眼前的仙女以及天人,如果世上真有佛子的模樣,那麼理應是眼前兩位的樣貌。

他想讓兩人同他一起回城,讓建木的人好好看看,這纔是神聖的模樣。

只是並非每次訴求都能得到迴應的,仙女、天人將他放到沼邊的泥地後,便乘風離開了。

阿嵐無比遺憾,只能癡癡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

……

在這雨林之中穿行,甚至是御空飛行,都有個很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迷失方向,特別是身處雨林之中,四面看去全都是綠樹叢叢,植被蓋山,哪怕唐羅已將佛國淨土的地圖印在識海,有時候也難以分清方位,得升到極高的位置遠眺。

所以大部分時候,雲秀就在採藥,而唐羅則是在不斷調整行進的方位。

雖然淨土聖地號稱八萬四千城,無盡比丘村,但投放在這片光褒的雨林中,還是顯得稀稀拉拉,零零落落。

從淨土城離開三百里,竟再未見一座大城,全都是些迷你的村落,看看建築,人口均不超百戶。

直到又翻過數十里的雨林,站在一處矮山上,霧障突散,豁然開朗。

一座聚成聳立眼前,玲瓏寶塔直刺蒼穹,不知多少層浮屠。

?看看城牆上的鑲金巨匾,唐羅莫名有些興奮,指着遠處道:“看,夫人,我們到了!”

“南山律界。”

雲秀眯眼遠眺城牆,看到了門額上的巨匾,轉身朝唐羅問道:“夫君,這座城有什麼玄妙嗎?”

“此處是佛國“律”派魁首,南山宗所在之城,雖然對外名聲不顯,卻是因爲此宗修士着重研習與傳持戒律御下極嚴。佛國號稱八萬四卷經藏正法,但其中至少六成心都是由律宗進行修訂整改的。”

唐羅滔滔不絕地向雲秀解釋律宗的由來:“如果沒有南山宗的話,佛國的八萬四千卷正法,至少得減去一半,禪修也沒辦法達到如今的鼎盛程度。”

“還有啊,如今的南山律界,已經成了佛國各派的交流中心,對本宗佛法或咒法有所疑惑的僧人,都會長途跋涉來南山宗求教。”

“你看那些寨道、木橋上三跪九叩行走的僧人,全都是去南山宗的求道者。”

意義都是人賦予的,通過唐羅的背書,雲秀眼中的南山律界彷彿突然蒙上一道金光,那些矗立城中看似平凡的建築,多了些難以言說的厚重感。

而除了厚重之外,雲秀也略微有些緊張,遂朝唐羅問道:“夫君是要入城?”

“當然啊!”

唐羅點頭笑道:“要想覽盡佛國八萬四千卷經藏,除了走遍佛界淨土外,便只有問道南山,而我們現在,就站在南山之外!”

一席話說得慷慨激昂,男人眼中全都是對求道的赤誠渴望,卻沒發現女人已經翻起了白眼。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哈尼木,什麼說走就走的旅行,說白了就是想要借易容混進城對吧!?”

雲秀扶額嘆道:“妾身早該明白的,你這樣的木頭,哪懂什麼浪漫!”

“額...”

唐羅撓撓頭,不安地解釋道:“這不是一邊蜜月一邊辦事顯得效率高麼!”

“別解釋了。”

雲秀語帶蕭索,以認命般的態度有氣無力道:“夫君想怎麼入城,扮成小沙彌還是大和尚?”

“唔,先不急!”

唐羅笑嘻嘻道:“我們先躲在路邊,等等看有沒有什麼修爲何時,又是兩人通行的夥伴。”

“夫君是想...”

“你想得沒錯!”

唐羅點頭道:“你看這南山律界進進出出的,哪有不着氣派僧袍或是修爲低下的和尚。我們借個身份入城,閱完經卷就出來,豈不美哉!”

“辦法雖好。”

雲秀有些躊躇道:“可是禪宗有五眼六神通,其中天眼、慧眼可窺破虛妄,就好像浮雲寺的衍善大師,妾身的易容術在他面前,便如無物,這南山宗高手如雲,會不會......”

“夫人不用擔心。”

唐羅擺手道:“別被衍善大師這個例子驚到了,像他這般驚豔的佛子,整個禪宗也數不出第二個。另外,那什麼禪宗五眼,說是神通不如說是天賦。這種東西能開眼就有,開不了眼就一直沒有。所謂天眼修行,也就看得遠些罷了,想要破妄還差得遠。”

“不過你說得未嘗沒有道理,這兒到底是南山宗,誰敢保證不出幾個驚才絕豔的弟子,若是被撞破那可就抓瞎了。不如這樣,改換行跡後我一人進城,你就在外頭等我!”

自以爲想出個好主意的唐羅一拳錘在手心,朝雲秀笑道:“怎麼樣?”

“辦法倒是不錯,只是有個小小的問題。”

雲秀伸出纖細修長的小手,食指、大拇指一邊摩挲一邊朝唐羅道:“不知道夫君能聽懂梵語,看得懂佛字麼?”

“嗯!?”

“佛國修撰的經藏全都是由佛文書寫,頌念時也是以梵音頌念。”

雲秀彎彎的美目帶着笑意,朝唐羅詢問道:“夫君大人一人入城,打算怎麼分辨經藏呢?”

……

書到用時方恨少,文盲逼急了只會說臥槽。

就好像此時的唐羅從頭到腳都是蒙的。

或許是因爲記憶裡中州是最早普及三位一致的所在,還有同淨澄大禪師用官話流利的交流。

讓唐羅根本沒有意識到,此行真正的問題,那就是如何研習經卷。

事前的設想突然崩碎,虛空宗師有些無法直視眼前這座巨城了!

蹲在山巔好一會兒,唐羅還是沒想好有沒有要下山劫道,雲秀也不催促,哼着小曲兒在山間採藥,還用一些見都沒見過的食材,煲了一鍋湯。

……

南天寨道

穿着老舊袈裟,頭戴尖頂斗笠的老法師拄着禪杖,眼睛只盯着內部,顫巍巍的雙腳“cua、cua、cua”滑鏟着向前行進,每一段的距離都小的可憐。

而跟在老和尚身側的小和尚則是生無可戀的瞅着寨道旁的深淵,無奈道:“師父,照你這個速度,我們走到南山宗後,機鋒禪會都已經結束了,我們建木禪寺的匾額也該被收回了吧!”

“孽徒,你在說什麼!”

憤怒的老和尚扭過頭正要訓斥徒弟,可一看到寨道外的峭壁,便“喲喲喲”地扭回頭去,撒手任憑禪杖跌落地上,雙手如溺水着般揮舞着扒在內側山壁上,雙腿直顫。

小和尚一手捂着臉,一手撈起險要滾下寨道的禪杖,無奈道:“師父莫動氣,我們快些走吧,不然真趕不上機鋒禪會了!”

“別..別碰爲師!”

沒從剛剛驚嚇換回來的老和尚緊閉雙眼將小和尚的手甩脫,色厲內荏道:“老衲不道場,機鋒禪會哪敢開,你是不知道...”

“徒兒知道,若不是律宗首座大人親自發函,您都不屑來參加這次禪會!”

“哼哼,你這孽徒知道便好。”

不敢睜眼的老和尚哼唧道:“要說當年爲師同法川一同來南山宗問道,扣關問心爭擂,那真是大浪淘沙,同臺切磋的全是各個禪寺的精銳。比天資論悟性,爲師都是鼎鼎超絕,壓過所有人。但可惜那年律宗只取三十弟子,爲師看法川小和尚可憐,便將這個入宗的名額過渡於他,這纔有瞭如今的永駐金身羅漢,南山宗的法川首座!”

“是是是,徒兒知道,若是沒有師傅便沒有如今的法川首座。”

小和尚將已經聽出繭子的老梗重述,又語重心長地朝老和尚道:“可是師父,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建木城周遭的雨林,毒蟲越來越多,食物越來越少,若再找不到辦法遏制,恐怕城中便無法活人了,那樣的話建木禪寺也就不復存在了。”

“所以我們這次來機鋒禪會,可不光是要研討佛法,更重要的是要向首座大人求助,想出能解決建木城隱患的辦法,師父態度務必好些,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

小和尚跟在老和尚身邊,絮絮叨叨地囑咐着。

聽得不耐煩的老和尚想要開口訓斥,但雙手剛離開崖壁心中便是一抖。

連忙緊貼回去,側臉閉目,口中怒斥:“沒有爲師便沒有今日的法川,這是他欠爲師的,哪用什麼客氣。待得進城,先參加禪會。等禪會了了,爲師只消一句話,法川便得巴巴跑來建木城解決問題,你這孽徒信是不信!”

“信信信,徒兒信了!”

跟在老和尚身邊的小和尚一邊說着,一邊輕聲囑咐道:“但師父您真得快些走,不然機鋒禪會正要趕不上了,不然讓徒兒背您吧?”

“你這孽徒,是覺得師父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了嗎!”

老和尚勃然大怒,雙手扒着側壁,“cua、cua、cua”得往前挪步,速度...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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