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鈴嘆口氣,果然是人就有三分火,她本以爲自己對章老師的不滿掩藏得夠深,結果章老師還是發現了。
“朋友太熟,不好做啊。”章本碩說。
“什麼意思?”丁鈴聽不懂。
“比如說張哲吧,他之所以能通過我移情,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對我的不瞭解,對我性格、經歷一無所知,所以更容易把我想象成以前嘲諷過他的人。而我則可以變成一面鏡子,反照他潛意識的深層,並通過自省將這種狀態浮現到表面,用語言表達出來,引導他進行調整,達到治療目的。”
丁鈴認真聽。
“所以,我們這麼熟了,知根知底,不太好諮詢啊。”章本碩笑着說。
丁鈴心裡有點暖,又很慚愧,知根知底?章老師,是我以前太看輕你了。以爲你只是個不學無術的諮詢師。
“不過,我可以暫時拋開心理諮詢師的身份,從一個男人的角度,提一些意見。”
丁鈴胸口又堵得慌,忙找垃圾筒。
喂喂,給點面子,別吐好嗎?
章本碩很受傷。
丁鈴最終還是坐下來,把剛纔黃宇求婚的話複述了一遍。
章本碩義憤填膺,不能忍,身爲一個男人都看不下去,求婚求成這樣,扇他一巴掌是便宜他了,別生氣,我這就出去好好說說他!
丁鈴用奇怪的眼神看章本碩,章本碩有點心虛,這就被看穿了?態度還不明確?表面上是要出去罵黃宇,實際上是要提醒他?
“生氣?我幹嗎生氣?剛開始可能有點,現在全沒了。他什麼人,我還不清楚?”丁鈴說。
“呃,那你是想問什麼?”章本碩抓不住丁鈴的思路。
“除了告白說得太爛,其實我也挺想答應的。只是——章老師,這真的是愛情嗎?我愛他嗎?”丁鈴的眼裡滿是疑惑,像黏了風的網。
章本碩看看丁鈴的本章說,確實如此,丁鈴還跟以前一樣,全身都本章說都是有關工作的,就是有關黃宇的地方也都是工作。
她有這樣的疑惑也很正常,問題是他怎麼開解?
說是愛情,你倆就快點牽手生孩子結婚吧。
說不是愛情?嗯,身爲吃瓜觀衆還是想看這兩人沒羞沒臊在一起啊!
章本碩想了會兒,覺得頭暈,決定還是從黃宇那邊下手更好,丫的,求婚就好好求,說得什麼狗屁文案,叫他重新審題、提煉中心思想、昇華主題、列提綱、寫草稿、再告白一次!
“那個,你的點滴瓶呢?在黃宇手裡?我去拿過來。”章本碩找個藉口,走出門去。
丁鈴看着輸液架發呆,她原本就沒指望章老師能給個明確的答案,畢竟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問題。
黃宇有偶爾讓她心跳的點,可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堆的麻煩,要照顧他的身體,要洗他的內褲,要安排他的日程,還要幫他精打細算,節省開支。
自己做了遠超過一個秘書要做的事。可是自己卻覺得理所當然。
愛情嗎?更像親情。
親情?又有點像友情。
怎麼辦?和自己想象的愛情不太一樣啊。
丁鈴和黃宇呆久了,也變得特立獨行起來,無論是思想還是行爲,可在內心深處,她就跟普通女生一樣,憧憬愛情,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會開着豪車,接自己去17世紀的法國古堡裡舉行一場盛大的結婚典禮,從豪車上下來,換乘六匹白馬拉的花車,有個白髮的老爺爺坐在前面,背挺得筆直,鞭子在頭上畫圓,甩出去,一聲脆響,馬蹄達達響,敲醒碎石路,兩旁的樂隊拉着小提琴、大提琴、二胡、吹着葫蘆絲、敲鑼打鼓,有鮮花、有養了十年,親如家人的狗狗,更有微笑祝福的父母、親戚、朋友、全世界的媒體記者、航拍的直升飛機,然後一個身着火紅包臀裙的女主持人激動的眼淚直流,說這是她這輩子看過最夢幻的婚禮,像公主一樣。
對,意中人應該是這樣,而不是踩着人字拖過來,問昨天內褲洗了沒,說完還抓抓屁股,說內褲後面破了個洞,千萬別扔,還能穿。
丁鈴又胡思亂想了一陣,躺在牀上,目光又落在輸液架上,想起章老師臨走前說的話:“那個,你的點滴瓶呢?在黃宇手裡?我去拿過來。”
要是以前,聽過就算,可現在丁鈴卻多了個想法:要是章老師不是隨便說說呢?
點滴瓶、點滴瓶……
丁鈴回想起剛參加工作時的一件事。
是一次聚會,酒店大廳開了十桌,全國各地的重量級客戶,她是剛被選中的新手秘書,又是安排在最吹毛求疵的黃宇身邊,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就馬上下崗,回家待業。
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開始到處敬酒,她也舉着酒杯,堆着笑去敬。
前幾桌大家客氣一下,碰杯調侃幾句,就算敬過,到了第三桌,還沒靠近,遠遠的就聞到一股沖鼻的酒氣,桌上一半的客人都紅了臉,酒瓶亂七八糟地排成一圈,喝了不少,見她過來,一個客戶說黃總秘書過來,面子大,塞了瓶紅酒過來,說要打通圈,這桌有蔡總在,蔡總的業務佔你們公司三成以上,喝多少,你自己看。
丁鈴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稀裡糊塗地倒了紅酒,先是一半,再是倒滿,最後在一桌客戶的喝彩聲中一飲而盡。
她受不了紅酒那股澀味,喝快酒還舒服些,至於之後會不會醉的問題,她根本沒考慮,眼前這關算是過了。
她要走,客戶又拉住她,說是要打一圈,光蔡總有面子,我們沒有的嗎?來來來,一杯,我幹了,你隨意。
邊上的人起鬨,說李總你個瓜皮,你那是啤酒,要臉不?
那人拉着丁鈴不鬆手,嘻嘻地笑,噴着酒氣,說些面子、合同、黃總的酒話。
她聽不懂,只知道要是不喝,就是不給他面子,不給他面子,自己這個新人小秘書就會有大問題。
她又仰頭幹了一杯,酒倒進胃裡,燒了一陣,之後就沒了動靜,再呼幾口氣,空氣都醉了,有點燙嘴,心開始咚咚地跳,外界的一切變慢了,吵吵嚷嚷的聲音也混作一團,被玻璃罩住似的。
原本的擔心、緊張都沒了。丁鈴開始傻笑,呵呵,不就是喝酒嘛,我的酒量好像還行,身體有點遲鈍,思維還清醒。
這個敬完了,還有下一個,是誰來着?鄭總?黃總?
她伸手去夠紅酒瓶,明明早早下了指令,手卻慢慢地伸,慢的像是別人的手,好不容易按在紅酒瓶上,一隻手伸進來,奪走了。
她回頭看,調了半天的焦距,纔看清是黃宇。
她想說點什麼,卻說不出來,只是傻笑,想着黃宇,你今天好帥。能讓我當你秘書,你運氣真好,以後記得工資多給一些……
黃宇冷冰冰地看着她,慢慢伸直了手,把紅酒瓶倒過來,暗紅色的酒液咕咚、咕咚地往下倒,嘩啦啦澆地上,濺開,像是剖開了一個人的肚子,滿是血。
客戶們都慌張避開。
黃宇倒完酒,跟她說:“秘書的工作裡沒有喝酒這一項。以後誰讓你喝酒,把酒倒了。酒瓶給我。”
說完,他就舉起杯子,漾着無色透明的液體,大聲跟客戶們說:“來來來,蔡總、李總、所有總,敬大家一杯。”
客戶們怔了一下,習慣性地舉起杯子喝了。
黃宇喝完就把酒杯放桌上,拉着丁鈴走了。
一直勸酒的李總湊到黃宇的酒杯旁,抽抽鼻子,這才醒悟過來,差點掉眼淚,心疼自己的胃,媽的,拿白開水當白酒?比我還不要臉?
誰讓你喝酒,就把酒倒了,酒瓶給我。
也許是那時起,她和他有了默契,不管是酒瓶,還是點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