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板凳衝出去,他們也搞不清到底該救誰。
應該是兩橫,可聽聲音,好像那個男人比較慘。
小房間裡有三個人。一個就是今早在橋下等宋野的男人,一個是兩橫,另一個是個陌生的小女孩,跟兩橫年紀差不多大。
地上全是酒水,還有一個碎酒瓶,邊上一張桌子,攤着兩份作業本,還有一碗牛肉刀削麪。
板凳不愧是熱血街舞團三強,身手了得,一個箭步,扯破褲襠,抱起兩橫,避開地上的酒瓶碎片,就往門外衝。
宋野攔住那男人,那男人可能是沒來得及反應,可能是橋下吹風感冒了體力不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兩橫回頭叫:“我的《生字天天練》!”
宋野繞過那男人,抓起《生字天天練》就往回跑,兩橫拿到作業本,板凳正準備要跑,兩橫又叫:“我的牛肉麪!”
宋野無語,正要回頭去提面,那男人捧着牛肉刀削麪,主動送到宋野面前。
宋野愣了下,這年頭,當綁匪都這麼有愛心嗎?
那男人見宋野不接,硬端到宋野手裡,說:“哥們,對不起,這娃你們帶走吧。”
“爲什麼?”宋野問。
“老闆剛剛發話了,說有人領,就放她走。”
“爲什麼?”宋野更糊塗了。
那男人憋了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來。
他叫李格林。梅酒喝公司裡的一個小員工,本來業績平平,年底績效考覈連續不合格,在辭退邊緣,卻因爲寫的一手好字,被老闆娘看上,深夜叫他進家裡,說有事。
他說不好吧。老闆娘說沒事,老闆不在家。他在公司大樓天台上糾結了三秒鐘,毅然下了決定,不管老闆娘有事沒事,爲了下半輩子的幸福,去。
到了老闆家裡,老闆娘親切地招待了他,問他吃過飯沒?他說吃過了。問他上的什麼學校,獲得過什麼獎勵。他說在上家公司工作時,因爲經常要催收,潑紅漆,意外練出一手好字,幫侄子寫了八個字:“欠債還錢,借花獻佛。”獲得市級少兒書法大賽二等獎,評委一致好評,說空明靈澄,頗有禪意。
老闆娘大喜,讓他去給她剛上一年級的小女兒輔導功課,重點是練字。唉,都是她爸,說什麼幼小銜接不重要,老子有錢,孩子學什麼?隨便上上課,知道怎麼花錢就行了。現在她女兒梅心研在學校裡除了天天被人叫“沒心眼”外,還要被同學嘲笑字如其人,沒心沒眼。
她實在看不下去,決定狠抓女兒學習,從練字開始。
他說:“其實我的字也一般,你可以找更好,更專業的老師——”
老闆娘說:“不,就是你了。”
他很感動,自己這匹千里馬,終於碰上伯樂——他老婆了!
老闆娘說:“你最便宜。你知道現在報個書法班要多少錢嗎?還要接來接去的,影響我打牌。”
他很傷心。不過也暗自慶幸,這樣也好,不用擔心被辭退。
可這份慶幸很快就化爲烏有,倒不是梅心研很難教,而是老闆叫他去催賬。
說有個烏龜王八蛋拿個養魚的項目騙了他,欠了他五百萬。
他搞不懂,老闆進了一批畫猴子的酒,爲什麼又說是養魚?
不過這是老闆的事,他一個打工的,想那麼多幹什麼?
他去了,那烏龜王八蛋不在家,烏龜王八蛋的女兒在家,站在一片垃圾中,櫃子倒了,茶几碎了,他暗叫不好,其他催債的人來過,那值錢的東西應該沒剩多少了。
那小女孩問他:“叔叔,你也來搬家的嗎?”
他說:“是。”
然後他看了一圈,牆上還剩個電視,爲了交差,他把電視推下來砸了。
他還安慰小女孩,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搬完了,你就有新電視了。”
然後他拎着油漆,去房間裡轉了一圈,找可以用來潑油漆的大面整牆。
小女孩的臥室很好,沒有電視,一大面牆,乾乾淨淨。
只是孩子還小,爲了節省成本,他也沒買環保油漆,潑臥室裡,氣味太重,影響孩子健康。
最後他走出臥室,停在過道的牆前,拿出刷子,蘸了蘸,開始寫字。
小女孩很好奇,問:“爲什麼不去外面寫?”
他說:“文明討債,理智催收。”
小女孩問:“跟寫日記一樣嗎?”
他說:“對。”
他看看小女孩躍躍欲試的樣子,想起一練字就打哈欠睏意上頭的梅心研,很是感慨,他問小女孩,要不要寫個字看看?
小女孩拿過刷子,在他的指導下寫了個“一”字。
他誇小女孩:“寫得漂亮!”
之後他拍了碎電視的照片,和牆上的紅字,小女孩還硬吵着要在自己寫的“一”字下合照留影,他索性一股腦都拍了,拿給老闆交差。
老闆拍他的肩,說他做的很不錯。堅守了做人的底線,又砸了那烏龜王八蛋家裡的電視。很好。
他以爲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他又回到輔導梅心研練字的枯燥工作中去。
直到有一天,老闆叫他過去,臉色鐵青,給他看一張照片,問他怎麼回事?
照片裡,那個小女孩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裙子的款式很像老闆娘給她上高中的兒子買的那件,舉着一張獎狀,旁邊站着一個戴墨鏡的矮個男人。
“怎麼樣?”老闆問。
“挺漂亮的。”他說。
老闆的臉沉下來,“我問過我兒子了,這身衣服,再加上叫店裡的寇丹化妝師化妝,至少也要三千七。老子現在連書法班的一千五百塊學費都交不起,那混蛋卻能拿出三千多給女兒買衣服?”
他不說話了。有點心疼自己輔導功課的價錢,是不是該去找老闆娘商量一下,給不了一千五,給個五百也好啊。
老闆說:“那混蛋一定還有錢!拖着不還?他有女兒要養,老子沒女兒要養嗎?還有個愛穿女裝的兒子天天跟他老孃搶衣服穿!老婆愛打牌老輸錢。老子爲了那個項目,進了一堆猴子酒,壘在倉庫裡,賣不出去,賣酒的老闆天天打電話催我,壘猴啊,你爭我錢仲未還啊——誰壓力大?你說!誰壓力大!”
他說:“老闆你大。”
老闆說:“好。那我交給你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
他激動了。他這頭千里馬終於不用做催債,教小孩練字,偶爾幫老闆兒子挑女裝的瑣碎工作了,“老闆!交給我,我已經準備好了。”
老闆說:“我要你綁架他女兒。”
他驚了,“老闆,不太好吧。文明討債,理智催收啊。我是個有底線的人。你兒子幾次要我試裙子給他看,我都沒答應。這件事我同樣不會答應。”
老闆說:“給你工資加五百。”
他說:“好。”
老闆說:“還有一件事。”
他說:“您說。”
老闆說:“順便再綁架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