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曦和秦如絢大覺愕然,沒想到燕天北居然主動提起燕帥的事,可又和血色骷髏有什麼關係呢?
“燕帥與你們都間接交過手,想必你們也查到不少資料。”燕天北對兩人的驚訝絲毫不以爲奇,又摸了瓶酒遞給陸少曦。
陸少曦想也不想就接過,拎開瓶蓋和燕天北手裡的酒瓶碰了碰,昂頭喝了一口。烈酒入腹,辣得他喉嚨幾乎要冒火,臉上也立時現出酒氣,雙眼卻保持着清醒。
燕天北眼中閃過讚許欣慰的神色,一邊喝酒一邊說下去:“不過你們估計查到西南那邊就查不下去了,甚至會以爲燕帥就是我,估計我老師也是這樣認爲的吧?”燕天北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但滿面濃密的鬍子下的神色卻帶着些許黯然。
秦如絢道:“燕帥作惡作端,燕師兄卻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真英雄,你們怎可能是一個人?”
燕天北啞然失笑,氣氛立時輕鬆下來,他搖頭笑道:“你這丫頭,真是鬼靈精,你這麼一說,我要是自認是燕帥,豈不是自毀形象?”他頓了頓,緩聲說道:“我確實不是燕帥。”
陸、秦二人頓生如釋重負之感,憑這些日子的相處,燕天北的性格他們已很清楚,敢做敢認,他是燕帥就決不會否認。
不過燕天北話鋒一轉,續道:“不過燕帥的所作所爲我都知道。沒有我的默許,他的勢力也不可能在西南發展壯大。”
陸少曦疑惑道:“師兄,我不明白爲什麼你會容許燕帥在西南邊境活動、發展勢力?”
燕天北目光落在遠處,不答反問道:“你們認爲,這些年來是誰保住了龍夏西南邊境的平安?”
龍夏國境自有國家的軍事力量來保衛,但在許多窮山惡水之處,就得靠國家間接管理的精武聯盟來駐守,因爲這些地方對於尋常人來說有如天險,對於武藝高強者來說卻如覆平地,正是敵國刺探、潛入、侵擾的絕佳之處。
龍夏的西南邊境連綿千里,風沙不絕,土地半沙漠化,而且山高地險、水資源缺乏,偏偏又是與沙德的接壤處,不但沙德的武者時常神出鬼沒地侵擾,更有流寇馬匪兇徒橫行,條件艱苦得很。
所以哪怕薪金是其餘地方的數倍,駐守在這片邊境的聯盟分部武者要麼想盡法子調離,要麼是出工不出力混日子,使得這片土地的邊民苦不堪言,及至十年前燕天北到了西南分部,擊潰沙德的武盟精銳,才一舉扭轉了局面,使得西南大門固若金湯。
陸少曦想起燕天北的種種功績,不由肅然道:“自然是師兄你了。沒有你在,西南哪會有今日的平定?”
燕天北卻哂然一笑:“小師弟你太高看我了。論起保得住數千裡西南邊境的功勞,我和我的兄弟們頂多能佔一半。”
秦如絢眸中慧光閃動,問道:“不是燕師兄你,難道是燕帥?”
燕天北點點頭:“可以這麼說,沒有燕帥,西南邊境早就糜爛一片。”
陸少曦與秦如絢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敢置信,但燕天北既然這樣說了,又不到他們不信。
燕天北望着窗外披灑而下黃昏的紅色陽光,緩緩地喝了口酒,續道:“我初到西南時,邊境分部有將近一萬一千人,現在只剩下兩千五百三十七號人,還包括了傷殘、老弱婦孺和雜役人員,真正能對敵的不超過一千五百人,隸屬‘飛龍’的一個都沒。而沙德大大小小的侵擾,一次派出的武藝高強、能輕易翻山越嶺者,從沒少於兩千人。”
這個減員幅度實在讓人震驚。陸少曦不由問道:“師兄,爲什麼會減員這樣嚴重?總部那邊沒補充人員?”
“補充?”燕天北嘴角現出一抹冷笑:“從七年前補給就斷了,這些年來西南邊境分部所有的資金和糧食,都是我們自己想方設法來解決。”
“師兄你們爲國出力,總部怎敢斷了補給?西南地處要衝,萬一有什麼意外,他們就不怕上面怪罪?”精武聯盟說到底也是官方背景的,這相當於是置駐守西南邊境的數千忠誠武者於死地,上面怎可能不干涉?
燕天北淡淡道:“他們名義上撥給西南的錢糧一向只增不減,只是沒到我們手中,就被附近幾個分部截留了。有些手續只要辦得好看,上面也不會真的追查到底。”
秦如絢秀眉一挑:“他們是想將燕師兄你逼離西南?”
“沒錯。”燕天北暗道這秦二小姐不愧是出身古皇族,對這些陰謀詭計異常敏銳,他又喝了一口酒,續道:“原本他們將我調到西南,就是想着借刀殺人,借沙德武盟的力量來除掉我。”
陸少曦與秦如絢想到十年前那沙德武盟盟主親帶精銳大舉入侵,確是在燕天北到西南後沒幾天,當時的分部上督不肯出戰,反倒對燕天北冷嘲熱諷,令其帶着麾下人馬去獨戰那萬餘沙德武者,這分明就是想置其於死地。只是燕天北勇猛無敵、智謀過人,利用天時地利在“一線天”大敗沙德武盟,反倒立下不世奇功,在西南分部站穩了腳。
“後來我在西南站穩了腳,他們想調我回去燕都監視軟禁,我自是不肯,他們又用盡各種明裡暗裡的手段,沒想到我還是熬下來了,還在西南闖下不少的名聲,最後他們乾脆斷了補給,把能調走的人都調走了。”
燕天北沒具體說是什麼手段,但陸、秦二人哪會想不到當中有多少骯髒與卑劣,都心中沉重。
“習武之人飯量本來就大,西南邊境都是半沙漠化的土地,連本地的百姓都活得困難,又怎有糧食來供應給我們?我又是個大老粗,不擅經營,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掃蕩邊境的流寇馬匪,但大規模的流寇很快就清除乾淨了,其餘的小股馬匪在茫茫荒漠裡流躥,我們沒法子,最後只能自己種地,不時沙德武盟還派人來侵擾,那日子苦啊……我家那小子就是因爲那時吃不飽飯,才長不高個子的。”
燕天北重重地放下酒瓶,酒水潑出,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真氣外放,將飛灑在半空的所有酒一滴不漏地聚了起來,收回酒瓶中。
陸少曦與秦如絢看在眼裡,忽然明白爲何每次吃飯燕天北都把碗裡的每一粒米飯都吃得乾乾淨淨,更明白燕凌天爲什麼臉黃肌瘦就像營養不良的樣子——原來功勳卓著的燕天北、聯盟的無敵上督,唯一的獨子小時候竟連飯也吃不飽。
伴隨着這份“瞭然”,兩人心裡又多了一份沉重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