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婚禮進行時(上)

“您現在要去休息嗎?”邦唐問道。

“不急,”路易說,“我想小路易可能很快就會來見我的。”

若有人要覲見國王,都需提出請求,聽候安排,而後等待,唯獨國王的母親、弟弟與妻兒無需這個手續,王太子小路易果然在十來分鐘後叩響了門,恭謹地詢問自己是否可以與陛下談一會兒話。

他被邦唐迎接進房間,一看到桌上有滾熱的紅茶與兩隻杯子,他就知道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在父親的預料之中,王太子不由自主地紅了面頰,幾乎不敢擡起頭來、

“咦,爲何如此羞赧,我的孩子,你方纔表現的不是非常勇敢嗎?”路易調侃道,一邊伸手示意兒子在身旁坐下。

“但我依仗的並不是我的才能,或是天賦,”小路易坐下後,捧着茶杯,苦惱地說道:“我依仗的是您的權威。”

路易點點頭,“給我看看吧。”

“什麼?”

“你的朋友們給你準備的東西。”路易說,小路易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拿了出來,交到父親手裡,路易就像是欣賞一卷詩集或是劇本那樣慢慢地看完了它。

小路易緊張地從杯子後面端詳父親的神色,路易十四親政二十年,法蘭西的王權已經集中到了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即便是教會也無法掣肘國王的決斷,一旦被太陽王判定爲無用之人,或是心懷叵測,即便有着怎樣的才華或是勇氣,也別想在法蘭西的政界或是軍隊裡出人頭地。可以說,以拉法耶特侯爵爲首的這羣年輕人,完全就是在用自己的前途爲王太子的固執作保,有些衝動,有點天真,但很可愛。

這份演講稿雖然很長,但要看起來還是很快的,路易先給兒子一個溫和的眼神,免得他過於心驚膽戰,“你有一羣好朋友。”

“是的,陛下,他們都是很好的年輕人。”

“別緊張,”路易說:“我看得出他們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爲你準備了這份演講稿。”這些年輕人暫時還沒法接觸到更深的內情,也因爲如此,國王可以看出他們已經拿出了所有能夠呈現給朋友的珍寶,這點十分可貴,他希望小路易能夠重視這份難得的友誼——“但你沒有用。”

“是的,陛下,我沒有用。”小路易顫抖着聲音回答道,他正面對着路易十四施加的無形的壓力,他見過無數人在此屈膝低頭,卻要等到親身感受才知道有多麼可怖,這是一種如同地獄中的西西弗斯般的恐懼——只要一絲差錯,就會粉身碎骨:“我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

“爲什麼?”路易平靜地問道,幾乎將這個問句說成了敘述句。

“我只是想到了您,父親,”小路易說:“一個非常簡單的數學題——陛下,老師和我說過,您一天要解決上百件政務,做出上千條決定,”他擡起頭:“您不會每做出一個決定,就和大臣們展開一番辯論……而我是您的繼承人,您應當更希望我用您的方法去思考與行動。”

路易笑了笑:“所以這就是你的決定,孩子,但看上去你仍然有些不高興,因爲你不是憑藉着自己的力量說服他們的。”

“現在讓我來打個比方吧,”路易說:“如果我想要讓你去給我獵一頭獅子,或是一頭熊。你會去麼?”

“會的。”小路易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果你的朋友只能給你匕首,你會向我借一柄獵槍麼?”

“會的!”

“這兩者並沒有什麼不同,”路易說:“我如果是個普通的父親,你就只能借走一柄獵槍,但我是國王,你就能借走我的權柄。事實上,我很高興你能這麼做,因爲很多統治者未必是個愚蠢的人,他們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聰明人,只是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這沒什麼可奇怪的,許多人都有這樣的妄想——以爲自己是個完人。”

“但一個國王,要與自己的大臣比較法律與文學上的才能,要與自己的將軍比較統軍與作戰上的天賦,就如同一個騎士跳下馬來,要與自己的馬兒比較誰跑得更快那樣,是一種極其可笑的行爲。”路易直言不諱地說:“你將來會是一個國王,我的兒子,你會擁有一個遼闊而又富饒的大國,你的子民多如星辰,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數不勝數,你所要做的是把他們擇選出來,安插在合適的位置上,而不是與他們搶奪榮譽與地位,就好像和馬兒搶奪轡頭與馬鞍。”

他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你要駕馭他們,時刻目視前方,眺望原處,你要做出準確的選擇,發出明確的指令,將法蘭西這駕馬車驅使向光明的未來。”

聽到這裡,小路易就不免露出了畏懼的神色:“這正是我擔憂的,父親,”他說:“我怎麼才能如您這樣總是做出正確的決定呢?”

“我也不是一直就能做出正確的決定的。”讓王太子驚訝的是,他的父親這樣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也做出過錯誤的判斷啊,孩子。”

“怎麼可能?!”小路易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他睜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確實是他的父親,法蘭西的太陽王路易十四。

“我也只是一個凡人,孩子。”路易說:“我也犯過錯,傷害過別人。只不過,有些錯誤還能挽回,有些卻不能。”他說:“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重要的事情,”他低聲說:“永遠別忘記自己也只是一個凡人,會犯錯,也有弱點,並不完美,有時候,你甚至要縱容自己踐踏法律與道德的底線,你要冷酷地衡量,野蠻地判定,粗暴地決斷——你要明白你並不是萬能的天主,你只能做出選擇,在危險與更危險,在殘忍與更殘忍,在痛苦與更痛苦之間,有時候它們的界限是那樣微小,留給你的時間又是那樣短暫——你一旦犯錯,其罪行可能要超過所有監獄裡的罪犯加起來的一百倍,因爲無論他們如何殘忍,都不可能在一個決定中令得上千上萬的人死去。”

“多可怕啊,陛下。”

“不比你是以爲自己是個不犯錯的聖人更可怕,”路易說:“不承認自己也會犯錯你就失去了糾正錯誤的可能。”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畏懼什麼,但當你將所有的權力攫取在手中,你就要承擔起這份權力帶來的一切惡果。”他握了握兒子的手:“譬如——這一次的事情,你將我的權柄握在手中,告訴了他們三樁事實,而這三件事實是那些大臣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否認的,是啊,孩子,法蘭西比葡萄牙更強大,我則是它的主人,你又是我的繼承人,你無需藉助那些無聊的儀式來威嚇與羞辱你的妻子,來顯示你的威嚴,是的,這很對,但如果你的行爲就此戛然而止——我就要失望了。”

他看向小路易:“……告訴我,你還準備做什麼?”

“我……我會給伊莎貝拉一封密信。”小路易的眼中掠過了一絲恍然與悔恨:“我要馬上告訴她我的想法,在事情還未塵埃落定前!”他在父親的提醒下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要立刻讓她知道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最有可能承擔後果的不是我,是她!我……父親,請你幫幫我!”

“好的,”路易的脣邊浮起一個微笑:“在你挽回你的錯誤之前……我可以請求他們延緩對此事的決定,但如果伊莎貝拉說了不,孩子,你要怎麼辦?”他頓了頓:“那會是一樁很羞恥的事情,而且在這之後,你做出的任何決定,說出的話,只怕都不會那麼有力了。”

“……”小路易站在那兒,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那也是我的錯。”

“是的,是你的錯。”路易說:“但你或許還能挽回,這可能是這件事情中最好的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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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唐舉着一疊“國王麪包”,看着小路易匆匆跑走,他看向路易:“您做了什麼?”

“給了他一點小小的提醒。”路易伸手去拿麪包,邦唐將銀托盤挪開,國王的貼身侍從露出了不贊同的神情:“如果是我以爲的那個,您應該更早提醒他。”而不是在這個時候才漫不經心地提起,然後看自己兒子的笑話。

“若非如此……”路易說,卻沒有繼續下去。但邦唐已經聽懂了——小路易與路易十四不同,他沒有遭受過任何磨難,甚至唯一的一個弟弟,也是在他成年後出生,並且即將成爲另一個國家的國王,法蘭西正在往昌盛繁榮的道路上走,沒有一個值得畏懼的敵人,他的將來必然花團錦簇,沒有一點污穢與障礙。

但這樣就是好事嗎?當然不是,尤其在他將來還會手握着在路易十四時期集中到了頂點的權力——路易一點也不擔心小路易將來會成爲一個如同尼祿般的暴君,卻擔心他無法承受住這份權力帶來的壓力與罪惡感而崩潰……他在成爲國王前,必須承認自己也只是一個會犯錯的凡人。

一個知道自己也會犯錯的凡人在回頭看自己做出的決定時,才能看出自己是不是犯了錯——不然他連這個概念都沒有,怎麼能夠做出應有的判斷?

就連路易十四自己……也是在瑪利去世之後,才明白自己犯了怎樣的一個大錯。

不過那時候,路易十四身邊只有需要他來照拂與關切的母親與弟弟,馬紮然主教與其他的大臣也都是在教導一個國王。當路易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愚昧的凡人時,他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邦唐沉默着放下托盤,讓國王拿了一個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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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只有路易十四才能驅使的巫師,遠在葡萄牙備嫁的伊莎貝拉公主在次日晚間就接到了一封被渡鴉傳來的密信。密信很短,卻也讓她的心潮起伏不定——她當然知道這項儀式,她身邊有葡萄牙與法蘭西的老師,也有年長的女官,她的母親也委婉地和她提起過這樁考驗——也許對那些大臣,議員與國王本身來說,這件事情理所應當,不值一提,但對於當事人……

伊莎貝拉的母親是薩伏伊的公主,她嫁到葡萄牙的時候一樣經過了這番磨難。或許有人要說,這些尊貴的公主,在沐浴與就寢的時候難道不是一樣在侍女的注視下身無寸縷的麼。但同一件事情,在惡意與善意的驅使下會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即便在儀式中沒有男性官員,只有女官與侍女,但可笑的是,這些來自於男方國家的侍女與女官,將來很有可能成爲國王的“王室夫人”。

如路易十四這樣的國王很少,如曾經的拉瓦利埃爾夫人這樣的王室夫人就更少了,誰也不知道這些年輕的女性在環繞着將來的王后時,那些苛刻的視線下隱藏着怎樣如同毒刺般的嫉妒與憎恨。有時候,在王后還未抵達教堂之前,有關於她身體的各種隱秘就會飛傳到整個宮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果對方再惡毒一點,就連平民百姓也會對王后的種種隱私放在嘴裡反覆咀嚼。

那些奮力想要往上攀爬的女官、侍女也會將王后在身體上的弱點視作向國王發起進攻的武器——誰也不可能是完美無瑕的聖母瑪利亞,再細微的缺點都會被她們一再誇大,以此來引發國王對妻子的厭惡。

伊莎貝拉公主當然不會樂於面對這樣的困境,但王太子小路易也誠實地寫道,如果她沒有經過這道儀式,作爲嘗試了禁果的第一人,她之後在凡爾賽宮裡,可能要面對有關於此事的諸多非議與攻訐,作爲一個來自於葡萄牙的王后,她所要承受的壓力本來就夠多——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最後會不會成爲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向她道歉說,他一時間沒能考慮到這個事情對她產生的影響——或者說,他一廂情願地以爲,這對她是有益的,他感到懊悔,不過他向她保證說,伊莎貝拉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會得到他的全力支持。

伊莎貝拉公主沒有思考很久,她給法蘭西的王太子,她將來的丈夫回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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