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六章 國王的愛

路易十四沉默不語地圍繞着畫像走了幾步,突然微微一笑:“確實是個漂亮的孩子。”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句誇讚,但就算不去估算其中諷刺的成分(鑑於波旁家族從路易十四往下都有着一張無比姝麗的面孔,頎長挺拔的身體,與聰慧敏捷的頭腦),也有些過分了,因爲瑪利亞.特雷莎是卡洛斯二世的異母姐姐,卡洛斯二世與路易十四是平輩,但他統治着強大的西班牙,即便他求取的是路易十四的侄女,路易十四也不該用這種口吻評價一個國王。

“茲事重大,我無法馬上給出我的回答,”路易十四對西班牙使臣說,“三天後我會給您我的回覆。”語氣平靜,聽不出他現在是在惱怒,還是在欣喜,一旁的侍者走上前,將絲絨帷幔重新罩在畫像上,把它搬了下去,胡安.帕蒂尼奧無言地鞠了一躬,他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到的事情,接下來他只能向上帝祈禱,希望天主能夠保佑西班牙度過這場劫難。

在走過大郡主身邊的時候,路易將手中的油桃遞給了大郡主。

對法蘭西人而言,能夠與西班牙王室聯姻當然是一件好事,對西班牙人又如何不是?佛蘭德爾原本是西班牙的屬地,法國對佛蘭德爾的戰爭也就是法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戰爭,而在這場戰爭中,西班牙人甚至沒能派出本土軍隊,一下子就讓法國和其他國家看出了這個龐然大物內裡的虛弱,可想而知,在不久之後,針對西班牙的小動作還有很多——別說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與西班牙同是哈布斯堡血脈,當法國入侵佛蘭德爾,利奧波德一世的反應卻令人驚訝的遲緩無力時,西班牙人就猜到法國人一定搶先與利奧波德一世有了秘密協議。

另外,隨着卡洛斯二世終於長到了十歲,原先被驅逐的西班牙王太后與她的支持者也不免蠢蠢欲動起來,畢竟私生子永遠缺乏正統繼承人所有的號召力,即便這個正統簡直就像是一個令人噁心的笑話——路易十四原本就反對近親婚姻,與特蕾莎王后的婚姻已是不得已,而幸運的是他們的孩子並未遭到過近血脈的詛咒,而哈布斯堡的血脈卻爲了握住手中的權勢與領地,不止一次地近親通婚,卡洛斯二世上面有四個或是五個兄長,都夭折了,而腓力四世居然不顧倫理,不顧身份,不顧年歲的差別,與原先長子的未婚妻奧地利的安娜結婚——這個安娜還是他嫡親的外甥女。

據後世的人們計算和推測,如果說近親婚姻帶來的後果將會是百分之零點二五的致殘率,那麼腓力四世就足足將這種可能性提高到十倍,也就是百分之二點五,這樣高的比率,卡洛斯二世能夠出生和長大實在是奇蹟。

但路易十四,奧爾良公爵,或是任何一個愛着大郡主的人,都不會想要大郡主和這個“奇蹟”有什麼關聯,只是法蘭西宮廷裡的大臣與貴族們彷彿已經替代路易做了決定,他們甚至開始四處鑽營,想要在送嫁的隊伍裡插上一腳——因爲送嫁的大臣一般都能得到國王的恩賞,或是爵位,或是官職。不過他們大概不知道,送嫁的隊伍大概沒有,巴士底獄的房間倒有,奧爾良公爵摩拳擦掌,他手中的把柄可以讓這些混蛋在巴士底獄待到末日來臨。

讓奧爾良公爵猶豫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王兄。

大臣們能夠看到的好處,奧爾良公爵難道看不到嗎?國王只會比他們看得更清楚,但一想到,自己抱了不過幾年的女兒就要被嫁給這麼一個可憎的怪物,奧爾良公爵就不由得渾身顫抖,自從西班牙使臣提了這門婚事,他就拒絕參加所有的宴會和舞會,賭場和狩獵,聽音樂,看戲都不再有這位年輕公爵花枝招展的身影。

他每天都在女兒的房間裡,陪伴着她直到入睡,而後在隔壁的房間裡輾轉難眠。

比他更痛苦的是奧爾良公爵夫人,她曾經擔心奧爾良公爵不喜歡自己,繼而不喜歡她與他的兒女,這種事情在政治婚姻中並不少見,幸而在路易的勸說下,奧爾良公爵還是擔起了父親與丈夫的責任,但現在,她又希望奧爾良公爵並不愛他們的女兒,她同樣心焦如焚,卻只能對着幼小的兒子垂淚,她不敢讓奧爾良公爵發現,她一直擔心着公爵會依仗着國王對他的寵愛,要求國王回絕這門婚事。

就在短短兩天裡,宮廷裡遭受折磨的人可不少,奧爾良公爵被召喚去國王的會客室時,他反而心中一鬆,他已經決定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設法破壞這門婚事,雖然這也許會在國王與他之間形成無法彌補的裂痕——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鋸子上拉扯那樣,但他已經做好了承受國王的不信任,疏離與冷漠的準備,並且決定要用所有的一切來補償自己的王兄——奧爾良公爵還是十分富有的。

見到邦唐沒有把他帶到國王通常接見大臣的會議室,而是距離國王寢室更近的小房間時,奧爾良公爵不由得也生出了僥倖之心,也許路易只會對他生上幾年的氣,之後他還能獲得寬恕,回到凡爾賽宮?這樣的想法持續到他走進房間,國王身着常服——寬鬆的亞麻襯衫,外面披着皇室藍色的絲絨外套,與國王顯示給民衆和大臣的不同,私下裡的國王並不喜歡過於享受,像是那件外套上的扣子,都只是用貝殼磨製而成的,雖然閃亮,但絕對無法與寶石或是珍珠相比。

奧爾良公爵的心中突然被無邊際的內疚佔據,要說爲國家犧牲,難道他的王兄就沒有嗎?路易時常自嘲自己是個木訥無趣的人,那是因爲他必須將所有的心力都撲在國事上,他的私人情感被無數次地退後,任何時候他都必須將法蘭西的利益放在最前面——也許會有人指責他冷酷無情,但那裡面絕對不會有奧爾良公爵。

另一個可怕的念頭涌上他的心頭,他們依然在這個房間裡見面,是否是路易有意如此,想要用他們的感情來改變他的想法?奧爾良公爵承認,他確實在動搖,一想到王兄會對自己露出輕蔑的神色,或是索性無視,他就絕望地想要去自殺。

路易看到菲利普來了,就擡了擡手,讓他在自己面前坐下,而後他沒有多說什麼,隨手將一份文件塞到了奧爾良公爵的手裡。

奧爾良公爵下意識地打開看了,第一遍的時候他覺得這是因爲自己過於痛苦糾結而產生的幻覺,第二遍他覺得可能是自己誤解了信中的意思,第三遍他甚至以爲這是一個惡劣的玩笑,直到第四遍,他才從恍惚中脫離出來,他看向國王,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怎麼了,”奧爾良公爵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不高興嗎?”

奧爾良公爵擡起頭,看到了王兄明亮的眼睛:“我還在想着怎麼再拖延幾天,幸好……”

他沒能說完之後的話,因爲奧爾良公爵已經撲了上來,把他緊緊地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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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唐揮了揮手,讓房門外的侍者離開,畢竟奧爾良公爵和國王都不是一個三歲,一個五歲的孩子了,兩個健壯的成年男性緊緊地抱在一起的場面本來就不夠美觀,更何況奧爾良公爵還在淚流滿面,不斷地嘀咕着我以爲哥哥你要生我的氣了,而路易十四也只能艱難地一手撐在椅背上,一手安慰地撫摸對方的頭髮和脊背,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眼睛則無奈地望着天花板。

奧爾良公爵應該記得他有六尺一寸,並且重達一百五十磅,而且距離可以撒嬌的年齡快二十年了吧,邦唐實在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走過去提醒公爵先生——他應該這麼做的,因爲就在幾秒鐘後,一聲不祥的喀嚓聲從國王的尊臀下響起,如同天鵝頸般優美細長的椅腿確實讓人喜歡,但它似乎無法在只有兩根的情況下承受一對兒強壯男士的碾壓……

它斷了,法蘭西最尊貴的兩個男性一起被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地上有厚厚的地毯,後天的宴會可要好看了。

邦唐走過去,儘量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幸災樂禍,而是在爲大郡主高興——他先將國王從奧爾良公爵的胳膊肘下拖出來,而後再幫助奧爾良公爵從被帶倒的桌子下掙脫出來,奧爾良公爵始終死死地握着那份文件,就像是握着女兒的幸福,“那麼……”他剛從桌子下面爬出來,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可以去召集大臣嗎?陛下?”

“去吧,不,等等。”路易難得地不顧形象,齜牙咧嘴地說道:“邦唐,你先叫瓦羅.維薩里來,讓他帶點藥水過來。”他身上有不少地方都疼得厲害,想來奧爾良公爵也不例外——在跌下去的時候,奧爾良公爵明明是在他上方的,卻還在最後的一瞬間試圖擋在他與地面之間,雖然沒完全成功,但也是狠狠地摔在地上,並且被沉重的桌子砸了的——這時候的桌子都是實心硬木的,在重量和硬度上和金屬也沒什麼區別。

宮廷裡的流言已經夠多了,實在是不需要加上兄弟鬩牆,甚至不顧顏面,相互鬥毆到鼻青臉腫這種令人惶惶不安的傳聞了。

瓦羅.維薩里飛快地趕到了,鑑於他的身份,他的房間雖然小,但距離國王實在是很近,他仔細地查看了國王上的傷痕,就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來:“梅林佐證,”這個可惡的魔藥師說道:“陛下,您今天的傷勢,竟然比您在戰場上受得還要嚴重些呢。”

路易給了他一個白眼。

說真的,雖然瓦羅也一直在阻止自己的女兒進入宮廷,但蒙特斯潘夫人對國王的瞭解,還真要感謝他和莫特瑪爾公爵兩人的“勸誡”,標準的事與願違,路易都不知道應該感謝他們還是應該遷怒,瓦羅.維薩里與莫特瑪爾公爵似乎也意識到這點,所以近來很少出現在他面前。

但蒙特斯潘夫人……想到這裡國王就嘆了口氣,“您要感謝蒙特斯潘夫人,這份文件就是她拿到的。”

奧爾良公爵輕輕點頭,但他也知道,如果沒有國王的命令,甚至強求,這份文件絕對不會如此快速地出現在這裡。

“哥哥……”他喃喃道,眼淚又流了下來,但這不是痛苦的眼淚,而是喜悅與如釋重負的。路易粗魯地伸出袖子給他擦了擦眼淚,欣慰地發現今天奧爾良公爵沒在臉上擦粉。

“記得我們在凡爾賽狩獵行宮的那晚嗎?”路易淡淡地說:“我是國王,弟弟,我承諾過,只要你對我忠誠,我就會保護你,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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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們進入了國王的會議室,沒一會兒就魚貫而出,他們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但也不是很壞。

蒙特斯潘夫人得到的那份文件也沒什麼重要的內容,只是一份被嚴格保密的病例,但上面有西班牙大主教的簽名,還有幾個有分量的證人——來自於唐璜.何塞的保險箱,這位攝政王保留這份文書無疑是爲自己準備的後路——這份病例明明白白地寫明瞭,卡洛斯二世的shengzhi器官有殘缺,排泄都困難,更是無法與女人同房,遑論生育後代。

他就是一個……天閹。

而在國家與國家的聯姻中,夫妻是否成功同房是婚約得以被天主與法律承認的重要內容之一,其它不說,法蘭西的路易十二意欲與布列塔尼的安娜結婚時,就是以自己並未成功與第一個妻子法蘭西的讓娜同房而請求教宗判定婚約無效的,他也成功了——所以說,大郡主與卡洛斯二世即便締結了婚約,只要唐璜公爵有這麼一份文書在手,要麼西班牙與法蘭西願意忍受公爵的勒索,要麼就要承認這個婚約無效。

法國的大臣與貴族,願意讓大郡主做出犧牲是要得到回報的,若是大郡主無法生下西班牙的繼承人,也不一定能夠得到丈夫的鐘愛,這份婚約還會隨時無效,他們是發了瘋纔會把大郡主送到西班牙去。

不一會兒,奧爾良公爵就帶着大郡主走進國王的房間,大郡主撲倒在國王的腳下,感激的無以復加。

當天晚上,還出了一個小笑話,那就是大郡主居然將那顆國王賞賜的,保存了好幾天的油桃吃了——雖然油桃因爲有着一層很厚的皮不至於很快腐爛,但也不新鮮了,奧爾良公爵不得不去請了御醫,大郡主在牀上躺了好幾天才能起身下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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